第75章 水火既济，众谋之殇（15）

  第75章 水火既济，众谋之殇（15）

  崭新的戎胥宫，两兄弟原本抱着咿咿呀呀的娍嬴、胜儿姐弟，避在屋檐下看雨。

  持续不断砸落的雨水，扰乱着戎胥牟的耳朵。

  却仍被他听到隐隐传来的嘈杂纷乱之声，心中升起极度的不安。

  他忙将小憩的娘亲唤醒，更让大哥穿好盔甲，两兄弟自无需多费口舌。

  骊戎氏再次见儿子如此郑重的神情，想起彭、莘，也不多问，转眼穿戴得如一女将，恢复了几分少女时的飒爽英姿。

  少顷，便见爹亲戎胥廉与七八位族叔，领着三十余叔伯的老幼家眷匆匆而来，神情惊慌不提，其中几位婶婶与一众兄弟姐妹，都是戎胥牟这一年里早已亲熟之人。其中有多位年长些的族兄不在，想必是随族老们在前面抵御厮杀。

  戎胥廉见母子三人罩甲持兵，松了口气，远远呼喊妻儿，“快走，周兵杀进宫来了！族老们正在前面抵抗，怕挡不了多久，你们娘儿三随我护好大家！”

  “不可能？有阿爷！”戎胥来不相信周兵能杀到眼前。

  “你阿爷一早带你大伯出城了，至今未归！我们得尽快找到你阿爷才行！”

  亲人间相互点头后，也无心寒暄，便一同向宫后的祭庙跑去。

  “去哪里找？”抱着胜儿的骊戎氏问道。

  戎胥廉一脸黯然，“宫前都是周兵，我们只能先从宗庙绕出去再说了！”

  这群人自是以戎胥廉马首是瞻，弟弟似乎感受到了娘亲的焦急，早吓得哇哇大哭，倒是妹妹紧紧搂贴着戎胥牟的脖子，嘴里含糊嘟囔着“厄郭～厄郭～”

  众人穿过宫室之区，甫一跑进宗庙之地，就见一高大魁梧男子，披散着一头醒目的红发，赤着膀子，肤色黑里透红，浑身散发着狂野暴戾之气，一道深深伤疤斜刻在脸上，让原本凶狠的面庞，更显丑戾。

  赤发凶人手持一柄赤色长刀，比戎胥一族所铸的刀要窄了许多，仅三寸宽，似血鲜红的刀锋，也不知饮过多少敌血才能染成。

  他刚将这宗庙内的祖灵供奉尽数劈碎，闻声回身，见得众人，凶光大放。

  眼睛落在了几名男童身上，操着怪异的商言，“来得正好！”

  纵身杀来，戎胥廉与另一铜骨大成的族兄，身手最是敏捷，双双举剑来挡，但无论初入铜骨，还是铜骨大成，都在一刀下吐血倒飞。敌人气力之大，震得两人虎口崩裂。

  铜骨巅峰！

  凶人的巫武远胜在场之人，令众人慌乱避窜，眨眼间，戎胥牟便见两位年幼的族兄命丧其刀，更有婶娘为护幼子，连儿子带自身被斩掉头颅，咕噜噜地滚动，令人心胆俱裂！
  那凶人又一刀劈向戎胥牟，他紧紧护住幼妹，蛇、麋两桩发力，辗转闪避，就地滚逃，不顾狼狈，才险险躲过杀招。

  惹来对方“嘿”地丑陋一笑。

  近十位族叔终于回过神，联手上前，才勉强抵住对方。戎胥来也红着眼睛杀了上去，却被一刀狠狠扫飞回来，爬起身，吐口血，又嗷嗷地冲了上去。

  又一族弟魂断赤色刀光之下，戎胥廉陡然想起甚么，“你是鬼骑中那个高手！”

  见对方不置可否，他心一沉，眼前这人可是曾在万箭千军中，护着鬼骑残兵退去的绝强者，自己这点人怎能胜，就算合所有人之力，也有败无胜。

  他忙将其余家眷尽数托付身旁一族兄。

  那族兄知道轻重，也是果断，招呼众人，继续穿宗庙向后墙急逃而去。

  然而戎胥牟母子没有随之离开。

  戎胥廉瞥见爱妻爱子，以及青筋红眼一次次冲进战团的大儿子，忙抽声急道：“来儿，牟儿，这里有我们挡着，快护你娘走，保护好弟弟妹妹，记得去找你们阿爷！”

  叮嘱间一个不留神，被刀锋扫中手臂，鲜血淋漓。

  骊戎氏忽然想起少女时初见眼前的男人，明明是木讷少年，武功甚至还不如自己，却敢在强匪面前出头护着自己。戎胥那么多英武少年，才让自己芳心暗许，一晃都这么多年了啊！

  她温柔一笑，一把拉住摔过来的来儿，将胜儿塞进他的手中，“来儿，你带着弟弟妹妹们先走！我帮你爹杀那贼子，再去追你们！”

  说着以难见的坚决，柳眉一横，操剑杀去男人身旁。

  瞥见两兄弟面色急变，却始终不肯挪动脚步，狠心厉声道：“你们留在这，只会拖累爹娘叔伯，你们想娘死吗！”

  戎胥牟心中难过，凶人虽被围困，却戾声笑得畅快，似乎犹有余力。爹娘他们，怕是九死一生，让他如何能撇下爹娘独自逃生，可留下来，怕是牵连弟弟妹妹一起送命。

  正左右为难，就见大哥将胜儿递到眼前。

  大哥眼神决绝，“阿弟，你走！”

  待他接过幼弟时，当即转身又杀过去，出手救了一位族叔。那副不要命的生猛，倒是稍稍缓解了岌岌可危之势。

  “来儿你？也罢，牟儿，你快走！”戎胥廉默许了长子的选择。

  听着弟弟的哭嚎，又望见妹妹恐惧的双眸，只觉两臂似千斤重。

  于是硬了硬心肠，便要去追赶前面的族伯等人。骤听那边也有兵甲之声，暗道一声糟糕，怕是有敌人自宗庙后方抄截而来。

  眼瞅着族叔带着家眷们行将踏入死地，急忙高声大喊：“那边危险！快回来！那边有敌兵！快回来啊！”

  然而回应的只有惨叫之声，他无力相救，更不敢犹豫，当即朝着侧方庙强跑去。

  背身奔跑时，陡觉一道劲风袭来。他身疾腿快，倒身前翻，护住怀中弟妹。只见一柄被斩断的铜剑飞旋着擦顶而过。

  脚步不敢稍顿，纵身远去时，娘亲的自语传入耳廓，扎在心头。

  “牟儿～活下去，无论多痛苦，也要活着～只要活着，总会有好事到来的一日～”

  回头又见大哥被劈飞呕血，却嘶吼着扑身上去，爹娘叔伯早已受伤，却相互抵挡扶救。他此刻心乱如麻，往日沾沾自喜的聪明才智，此刻半分也使不出。自以为大、小丁之事后，便足够努力的自己，远胜同龄的强大甚至让他心生傲气，如今却这般可笑，大敌当前，自己却与累赘无异！
  他不知道他们能坚持多久，但怀中胜儿哭闹个不停，娍儿也在瑟瑟发抖，他知道自己不能逞强，将滚滚热泪直接咽下肚子。

  无论如何不能辜负他们，爹娘大哥，你们坚持住，我一定会找到阿爷来救你们。

  他赶到侧墙平静处，翻了出去。

  凭借耳力疾遁，一路上避开了数队周兵。却在一片新建的民屋之处，因弟弟的哭声，终被敌将发现。

  对方招呼手下，大喝着追来，腿脚总比抱着弟妹的戎胥牟快，于是越追越近。

  就在他即将绝望时，猛然从错落的屋舍间，涌来无数平民。

  仔细看去，竟是曾经的灾民。

  前面一人，赫然是那日祭台带众孩童讨水的老阿婆，手里拎着一卣沸水。

  她身后无数曾经的灾民，如今的平民，举着棍锄镰斧，向周将迎去，边冲边纷纷喊道：“别怕，小君子，我们来挡他！”

  “小君子快跑啊～”

  他只觉喉咙哽咽，身后不时传来的哀嚎，令热泪如断线之珠落打在妹妹的小脸之上。似乎感受到二哥的悲伤，她也如弟弟那般大哭起来。

  领头的年轻周将杀了数人，心中烦躁，干脆提纵轻身，撇下身后兵卒，踩踏着平民的头肩，快速追来。

  戎胥牟也撒开双腿拼命奔跑，麋桩腿力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至，穴气甚至冲破了几处淤塞，助他不断提速，然而终归是巫武相差颇大，又有弟妹的负担，终被撵上，仅剩数丈。

  就在危急之时，骤闻一声怒喝，“给老夫去死！”

  刀罡一震，年轻周将被劈飞了七八丈，闷哼落地，重伤下慌忙飞退，毫不迟疑。

  “阿爷！”

  来人正是戎胥伯，他拖着刀，喘着粗气，身后仅有数十人，其中四伯赫然在列，还有十余族中幼童。

  “小牟，你爹娘呢？”戎胥季广声音冷，冷得可怕。

  他的情绪已平复许多，再不似先前的激动，更没有平日的玩笑之色，或许见了太多兄弟生死，此刻通红的双眼涌着凶戾，即使面对亲侄儿。

  戎胥牟感到分外陌生，心中替四伯担忧不已。

  “爹娘还有大哥他们都在宗庙，我们遇到了个用刀的凶狠高手！几位婶娘与哥哥们已遇害，咱们快去救他们……”

  急切的戎胥牟，陡见阿爷残破的鳄甲下露出的恐怖腹伤，黑血浸透，分不清是血肉还是皮甲。除此之外，身上更有几道血痕，似乎是剑伤。

  敌人都是甚么人，能将阿爷伤至于此，他的心不停向深渊坠下。

  “好，随老夫去救老五他们！”

  戎胥季广突然伸手拦在老父身前，脸庞现出从未有过的郑重之色道：“爹，五弟夫妻就交给儿子吧！您伤得太重了，刚刚那几个自称‘炼气士’之人，实在厉害，若是追来纠缠，您怕是支撑不住。当务之急，您要带着小牟他们这些后辈杀出城去！也只有您能做到了！”

  “孽子！你说甚么？你让老夫当逃兵吗，难道你爹我还不如你这浑小子！”

  “爹，知道二哥千叮咛万嘱咐甚么，小牟他们是咱来日的希望，绝不能有失，我可以死，他们得活着，只能靠您了！我带兄弟们去救五弟，儿子发誓，救不得人，儿子也不会偷生，绝不会再给您丢脸了！”

  说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当当当磕起重头，这平日惯爱说笑的四伯，抬起头时，露出今日唯一的笑容，混着血泪，难看至极，“孩儿总是气您，恕孩儿不孝，如今孩儿去了！”

  说罢，也不等老父答应，起身招呼十余好手随他离去。

  戎胥伯大吼一声：“老四！浑小子，给老夫活着！不然老夫做鬼也不会饶了你！”

  闻言的戎胥季广也不回身，举起一臂，高竖大拇指。

  望着渐渐远去的四儿子，始终忍着悲痛的戎胥伯，刹那间老泪纵横，再难抑制。眼见最是惫懒的儿子，打小顽皮得不知气他多少回，如今也是勇烈的男儿，父子一别，怕是再难有重逢之日。

  心如千刀万剐，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几次想追上去，但低头看看自己的伤毒，转头又望见早已泪眼婆娑的牟儿，心中决绝道：老夫今日可以死，但这孙儿一定得活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