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五章.戏与饵（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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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俊臣能够敏锐观察到战场上的局势变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身处于战场之外，又拥有居高临下、尽揽全局的优势，但赵俊臣毕竟只是战争经验近乎于无的一介文臣，若是连他都会发现的种种迹象，蒙古军的三位主将自然是不可能毫无察觉。

  这些年来，南疆局势愈加混乱，一直都是战火连天，大战小战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屠城灭国的事情也不罕见，苏合、阿木尔、雅思达三人能够活到现在，每一个人的战争经验都是极为丰富、战场嗅觉也是异常敏锐。

  哪怕是身处于乱战之中，无法冷静观察战场全局，但他们三人依旧是隐隐察觉到了战场局势的轻微变化。

  指挥着蒙古骑兵冲锋之际，雅思达突然转头向着苏合与阿尔木二人说道：“汉军好像有了些变化，眼前的这些汉军的装备更加精良，但他们作战的时候不似刚才那样悍不畏死了！”

  在蒙古军的三位主将之中，就要以苏合的年纪最大，鏖战至今已是濒临极限，说话之际喘息声不断，但他的眼光依旧锐利，点头道：“确实是有些不同！伏击咱们的汉军兵力庞大，必然是不同地方的汉人军队集结在了一起，之前与咱们作战的那些汉军的兵甲稍差一些，但作战之际极为悍勇，给咱们制造了极大的麻烦与伤亡，而眼前这些汉军的兵甲要更好一些，但作战意志不强，稍有伤亡就会退怯！显然是两支不同的军队！”

  阿尔木紧紧盯着前方的战局，眼睛闪烁着如伤狼一般凶戾嗜血的光芒，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么说，那些悍不畏死的汉军已经差不多死光了？目前与咱们作战的汉军大都是后备兵力？我就说，儿郎们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相较于初入战场的时候，战力也是大有不如，但战场局势依旧僵持着，压力与伤亡反倒是减轻了……我刚才还以为是错觉，现在看来是咱们的敌人变弱了！”

  说到这里，阿木尔狠狠挥舞了一下马鞭，表情满是不甘与恼怒！

  事实上，苏合与雅思达二人也是类似的表情！

  如今，与蒙古人作战的汉军主力已经在悄然间变成了禁军援兵，禁军将士固然是兵甲优良，但因为战意不足的缘故，给蒙古人造成的压力与伤亡却是远不如悍不畏死的边军，若是蒙古骑兵们尚有体力的时候，这样的敌人根本拦不住他们的冲锋与突围！

  只可惜，蒙古军经过连夜赶路之后，体力已是消耗极大，如今又鏖战了一个多时辰，就更是濒临极限了！

  所以，汉军固然是变弱了，但蒙古军也同样变弱了，最终依旧是半斤八两，战局也只能依旧僵持着！

  想到这些，蒙古军的三位统帅自然是心中愤恨、满是不甘。

  尤其是再想到蒙古骑兵们的伤亡情况，这种愤恨与不甘也就更加强烈了。

  这场血战之中，不仅是汉军损失了近四成之多的兵力，蒙古骑兵的伤亡情况也同样有三成有余！若是再加上留在小川河北岸负责断后的两千余哈萨克骑兵，蒙古骑兵的死伤已经高达六千以上！

  要知道，他们的总兵力也不过是一万五千人罢了！

  汉人的疆土辽阔富饶、境内百姓数以千万计，兵力储备自然是无穷无尽，但南疆的准噶尔汗国与各大部落则是不同，他们的成年男子皆是战力，但战争潜力则是远远不如汉人，一旦是兵力损伤较大，就意味着他们身后的整个部落都要面临衰落灭亡的危险！

  汉人这次的伏击，让他们遭遇了这般惨重的死伤，苏合等人自然是心中滴血、满怀愤恨！

  苏合的眼神阴鸷，说道：“咱们眼下还是全力突出重围吧！今日的种种仇恨，往后还有的是机会报复！只要突破了汉人的包围，咱们就能够保留元气卷土重来！”

  听到苏合的说法，阿尔木与雅思达皆是咬牙点头。

  战局发展到了目前这一步，尤其是汉军的主战兵力已经消耗殆尽之后，他们三人对于蒙古军的突围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南疆的生存环境恶劣，又一直是战争不断，蒙古骑兵们早已经磨练出了无比坚韧的性格，并且蒙古骑兵与汉军对于战争的觉悟也是截然不同，南疆经常会发生屠城灭族的战事，蒙古骑兵们眼中的战争不仅是意味着一时胜负，更还意味着整个种族的兴盛存亡！

  若是汉军的目标只是击溃蒙古军、而不是彻底剿灭的话，蒙古骑兵的战意或许还不会特别强烈，但如今汉军明摆着是要彻底歼灭这支蒙古骑兵，却也就激发了蒙古骑兵们绝境求生的悍勇之气！

  所以，苏合、阿尔木与雅思达三人皆是心中坚信，他们麾下的骑兵们哪怕是已经濒临极限，但依然还可以坚持得住！反倒是汉军已经失去了初时悍不畏死的气概，必然是要比他们先一步崩溃，所以他们一定是可以成功突围！

  当然，即使是最终成功突围，他们也必将会付出更加惨重的伤亡代价！

  而就在苏合、阿尔木与雅思达三人暗暗下定决心之际，战场局势则是再次出现变化！

  远处的云峦山上，突然间再次冲出了一支小股汉军，迅速加入了战场之中！

  这支汉军的作战表现异常悍勇，武艺战技也是非常娴熟，兵甲装备更是超乎想象的“奢侈”，所有人都是身穿内外三层甲胄，除了刀枪之外还配备了精良火铳，初入战场就表现得极为显眼，也给蒙古军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按理说，这支汉军即使是作战悍勇、兵甲精良，但兵力不过是六七百人，绝不应该拥有影响战局的能力！

  然而，当这支小股汉军加入战场之后，却是突然间带动了战场上所有汉军的士气与战意，原本是稍有伤亡就会迅速退后的汉军也在突然间变得异常勇猛，几乎是已经不逊于战事最初时的表现！

  隐隐间，苏合、阿尔木与雅思达三人还听到了战场上的汉军将士们皆是激动高呼着“钦差大人”云云。

  然后，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汉军突然间士气大振的原因所在！

  在这支突然出现的小股汉军之中，有一人颇是扎眼，与寻常汉军身上的鸳鸯战袍截然不同，此人身穿艳红色的飞鱼袍极为特别，身后还有四名壮汉抬着一樽棺材紧紧相随，此人在战场外围横冲直撞之际，所有汉军将士都是拼命保护着他的安全！

  很显然，汉人有重要人物进入战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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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泉是禁军之中的一名寻常士兵，他的武艺寻常、家世普通、相貌平平，在禁军也是混日子居多，但他并不是毫无优点——相较于寻常的军中莽汉，姜泉的性子机灵，在偷奸耍滑、辨形明势方面颇有特长。

  这一次，禁军援兵与固原边军、战兵新军一同伏击蒙古人，姜泉也在其中！

  只是，当固原边军与战兵新军冲在最前方拼命的时候，姜泉就一个劲的往后面缩；在友军不顾死伤的阻挡之下，蒙古骑兵落入重重包围之中迟迟不能突破，大多数禁军同袍也开始抱着痛打落水狗的想法积极参战之际，但姜泉依旧是缩在战场外围不为所动！

  “边军全都是一群傻子，混战之中任谁都不敢保证自己的性命，越是冲在最前面，就越是死得快，他们竟然还傻兮兮的冲在最前面！禁军的人平时看着精明，但事到临头也是犯傻，边军明明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他们还以为能捡到便宜一个劲的跟着往前挤！也照样是死伤惨重！

  这些人也不想想，这场战事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就算是剿灭了蒙古鞑子，也是高官显贵们的荣耀与军功，而咱们这些小兵又能得到什么？战死了也只有几十两抚恤银子，还未必能拿到手，又何必要这般拼命？高官显贵们躲在大后方性命无忧，美名其曰是指挥大局，却要我们这些小兵为了他们的荣华富贵拼上性命，凭什么？难道高官显贵们的性命就值钱，咱这种小兵的性命就不值钱了？”

  存着这样的想法，姜泉一直是躲在战场边缘处，只是装模作样的挥舞刀枪、大喊大叫，偶尔遇到落单受伤的蒙古骑兵的话，他也会与同袍们冲上去抢人头，毕竟蒙古人的首级可以换到一些军功赏银，但若是让他冲在最前方拼命的话，却是绝无可能！

  事实上，与姜泉想法类似的禁军将士还有许多，皆是惜命的老兵油子。

  战事发展到后面，随着禁军援兵的伤亡越来越多，姜泉也愈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甚至还暗暗有些得意，想道：“这些傻子果然死得快，还好我机灵躲得远远地……蒙古人突围就突围吧！反正我是北直隶人，蒙古人再怎样也祸害不到我家乡那里……高官显贵们全是躲在后方惜命，我又何必出头……”

  然而，就在姜泉这般暗思之际，原本就已经是混乱无比的喧嚣战场之上，突然间出现了一阵异常的骚动！

  越来越多的汉人将士目瞪口呆的看着云峦山的方向，表情间满是不可思议！

  “快看，是钦差大人！钦差大人出现了！”

  “钦差赵大人亲自上阵杀敌了！”

  “快去保护钦差大人！”

  “将士们！钦差大人的万金之躯，尚且不知惜命、亲自提刀杀敌，咱们又如何敢缩后？随我冲去杀敌！”

  “追随钦差大人！杀尽蒙古鞑子！”

  阵阵的激动呼喊声中，姜泉见到一队明军从云峦山上冲了下来，为首之人身穿二品文官服饰，身后还跟着四名壮汉抬着一樽棺材，远远看去不是钦差赵俊臣又是何人？

  只见“赵俊臣”表现极为悍勇，完全不似一名文臣，手提长刀、一马当先，进入战场之后就直接向着战事最酣处冲杀而去！

  与此同时，“护卫们追随“赵俊臣”冲入战场之际，也纷纷是大声呼喊道：“钦差大人与前线将士并肩作战、共同杀敌！将士们随着钦差大人冲啊！”

  赵俊臣乃是朝廷钦差、二品大员、皇帝宠臣，并且还是文官的身份，作战之际竟是完全没有惜命的想法！

  见到这一幕，姜泉只觉得不可思议！

  愣愣的注视了“赵俊臣”的身影片刻之后，姜泉突然一咬牙，却是把刚才的自私想法全部抛在脑后，提着刀向着战场深处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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