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一 蝶殇(1)

2013-08-26 作者: 潇潇鱼
  五月初三,宜丧。

  灰蒙蒙的天,欲雨。

  瑞亲王出殡,举国同哀。其正当盛年,尚未娶妻生子,家中亦无侍妾,连哭丧之人也无,想来也是可怜,幸而皇上隆恩,亲至府邸拜别。

  明色帘子的马车疾驰在宽敞的官道之上,车厢里是一片死寂的静默,靖苏缩在角落,整个人抱成小小的一团,她太痛了,瑞亲王因她而死,她无颜面对他的灵柩,可皇上还是不肯放过她,他亲自到芙蓉宫将她拽了出来,拖上了马车。

  他就是要她痛,要她难受,要她忏悔。

  他咬牙切齿的说:“你也知道什么叫痛?去,去给重煜磕头,去忏悔!”他气疯了,力气大的几乎捏断她的手骨,“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那么多男人为了你拼命,你就高兴了!贱人!”重墨疯狂的辱骂着她,用尽侮辱的字眼,怒气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靖苏任由他骂着,眼泪早已决了堤,都是她的错,她不安分,她活该被骂。

  敕造瑞亲王府,聚集了前来吊唁的文武百官。当天子御驾亲临,明色的车马入了眼帘,众人忙跪下,三呼万岁。

  震天的呼声让靖苏知道他们已经到了瑞王府,心揪作一团,她越发紧的抱着自己,迟迟不肯下车,重墨望着那小小的一团人影,又恨又怒又恼,终于一把将她拽起来,“下去,重煜因你而死,你必须送他最后一程。”

  这几日,他想了许多,想来重煜不惜一死相救,定是对她动了情,带着俪妃来,想必重煜泉下有知也会觉得欣慰。就当是他这个做哥哥的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走!”念及此,他手上的劲越大,生生将靖苏一路拖下了马车,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她拽进屋里。

  靖苏已经勉强止住了泪意,可在见到那一具棺木的霎那,心痛得几近崩溃,软软跪倒在地,郑重的磕了三个头。今生是我对不住你,若有来生,你一定会找到一个世间最美的女子,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瑞亲王,你一路走好!

  围观的群众中响起了窃窃私语,有人偷偷议论着靖苏的身份,有人暗暗猜测她和瑞亲王的关系,还有人谈论她的美……

  人群中还有一袭素衣落钗的女子,紧紧凝望着内堂,星眸里蓄满了泪水,笔直的站着,似乎已经站了许久许久。

  时辰到了,瑞亲王重煜的棺木从内堂抬了出来,一应仪仗备妥,便是要出殡了,那名女子盯着龙纹繁复华丽无比的棺木,目光紧的似乎要穿透棺木,看看里面躺着的人。

  天空忽然下起雨来,瓢泼大雨倾泻而来,眨眼间浇得人湿透,围观的百姓纷纷四处散开避雨去了,只有那素衣的女子,似痴了一般目光紧紧追着那具棺木。

  唢呐声声,送葬的队伍渐行渐远,消失在了街角的拐弯处,只有那悲鸣阵阵,在雨幕中传开,久久回响,悲凉无尽。

  靖苏淋得浑身湿透回宫,把俚末、瑶惜她们惊着了,煮姜茶、烧热水,忙活了好一阵才消停,靖苏却似浑不在意,就着湿透的衣衫往床上一躺,什么话也不说。

  俚末捧着干净的衣裳进来,见她萧索的模样,私下猜测一定是在南行途中发生了什么事,主子的性格一向如此,有什么事都埋在心底,她也不好劝解。只是掩去面上愁容,关切道:“主子,您累了吧,换了衣裳再歇着,可别伤了身子。”

  靖苏一动也不动,全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像是铁了心要自我放弃。

  俚末觉着实在不对劲,又苦无它法,不得已噗通跪倒在床前,“娘娘,不管怎样,您总得顾着自己的身体,只有活着才能有希望,您可千万不能泄气啊。”她是真的怕了,自从服侍主子以来,从未见过她这般消极的样子。这样下去,可是不妙啊。

  靖苏终于有了反应,仅仅只是垂下眼睑看了看她,淡然道:“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娘娘!”俚末不肯。

  “现在是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是吧!”

  靖苏木然望着帐顶,突然说出这样声色俱厉的话,俚末吓了一跳,终于默默退了下去。

  瑶惜在殿外候着,见俚末垂头丧气的出来,也是皱紧了眉头。

  靖苏这一躺便是一日,煮的姜汤也不肯喝,午膳也不肯用,眼看着就到了用晚膳的时辰,靖苏仍是滴水未进,愁得俚末守在门外嘤嘤哭了起来。

  芙蓉宫一片愁云惨淡。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二日午间,俚末再也忍不住,冲进了寝殿,靖苏仍是穿着昨日那一身衣裳躺在床上,连姿势也同昨日并无差别。明明躺着却并不睡着,只是睁着两只眼睛呆呆望着帐顶。

  靖苏慌了,扑到床前,哭喊:“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您可不要吓奴婢啊!娘娘,您倒是说句话呀!”

  可任凭她怎样哭喊,靖苏仍是一动不动,俚末哭倒在她身上。

  “大将军夫人蝶氏求见俪妃娘娘!”

  门外突然传出蝶紫衣的声音,俚末未及反应,靖苏已直直坐了起来,瞪大了眼睛,“进来。”她的嗓音因为许久未喝水而干哑,发出的声音也像撕裂般粗嘎,却不难听出她的焦急。

  俚末被谴了出去,寝殿门紧闭。

  蝶紫衣走近,仿佛还是旧日的模样,却换下了她最爱的紫衣,取而代之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裳,简单绾了一个髻,簪一根银簪,还是那张芙蓉面,此刻却透出一股子浓浓的哀伤。

  靖苏看了只觉得心惊,短短数月,她何以竟似换了一个人?

  “妹妹有一事请教,希望姐姐如实相告。”

  蝶紫衣牢牢盯着她,用一种前所未有冷厉的眼芒,“不,”她说:“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靖苏微愕:“什么问题?”

  蝶紫衣又走近了几步,锋利的眼芒似要看进她的心底,冷硬道:“你说,瑞亲王到底是怎么死的?”她的目光那样牢牢的锁着她,靖苏陡然间觉得自己似被一股无形的气场笼罩,竟似动弹不得,只有她一双凤目闪烁着冷冷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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