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 落单

2016-10-17 作者: 南湖悠人
  光阴荏苒,不知不觉间,蔡晓跟文龙已经成亲五年了,虽然与大姑姐和婆婆偶有龃龉,好在文龙始终立场坚定地站在自己一方儿,也就将那点儿不愉快自动忽略了!

  这五年里,发生了太多的故事儿。

  哪曾想到,仅仅不到一年的时间,当年班里最帅气的小青年,行动间虎虎生威的张长天,竟然“诡异”地变成了残疾人……

  尤为遗憾的是,张长天留在城里的未婚妻——黎平闻听此信,竟然果断地和他分道扬镳了。

  这双重的打击狠狠撂倒了骄傲的他。从此“一蹶不振,得过且过”成了他知青档案上的一个固定评语。

  因为他的残疾是在修“四清桥”时造成的,东酉家村人上上下下都非常同情他。

  如今跛了,也不能再干重体力活了,二队队长就派他去和李老头一起看场院。

  李老头儿是个和蔼可亲,相貌清瘦的瘸子,他特别能抽烟,几乎是一袋接一袋不停地抽。

  他本是个流浪儿,自己也弄不明白老家是哪的?那一年,他随着一支乞丐队流动到东酉家村,住下来就不走了。几年后,赶上政策好了,穷人可以分地了,村长就给他落了个户口,分了几亩地种着,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东酉家村人。

  又过了一阵子,大集体时代到了。因为他在村里村外都没有瓜蔓子亲戚,身家清白,不存在“作弊”的条件,村领导就安排他看场院,兼职敲钟——就是村头老曲柳上吊挂的那口大笨钟。

  那口大笨钟为全村村民服务,各小队都以它的响声,来衡量上下工的时间。

  一辈子连个家口儿也没混上,独个儿看场院,老了老了,来了个伴儿。

  李老头儿可高兴了!一个劲儿地跟张长天拉呱:说自己也不是天生就瘸,六岁那一年,流浪途中,被一头小毛驴弹了膝盖儿一蹄子。一个孤儿,也没人替他出头儿,肚子都填不饱,更别说花钱治病了。就那样儿,小小的他,拖拉着一条残腿儿,还得到处乞讨。再后来,他就成这样了!李老头儿拍打着自己的瘸腿儿,自嘲地笑着说。

  张长天最听不得的就是“瘸”这个字眼了。他如今终于理解人家为什么都说“矬子面前别说矮话”的真正含义了,可对面的这个老家伙似乎不知世上还有这等俗语,句句不离“瘸”字儿,整得他郁闷极了!

  自从“换了岗”以后,整日面对着一个老瘸子,听着他“瘸”呀“瘸”的拉呱儿,他的心情愈发糟糕了:看吧!今天的李瘸子,分明就是30年后的自己啊!

  于是,他更沉默了!整个白天呆在场院屋前的芙蓉老树下看书,一坐一整天,啥事都不管不问的。

  由于他的不幸属于“工伤”,大伙儿对他的不“作为”,也都是“睁一只眼儿,闭一只眼儿”。

  只有在夜晚,张长天才会“活”过来。因为他的场院屋里有四个夜访客:卢仝、蔡晓和文龙,还有一个就是李明星。

  张长天的腿之所以变“瘸”,直接肇事者就是卢仝,此次意外事故,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卢仝自觉“罪孽”深重,每天晚上喂好牲口,都会带着“赎罪”的心情来“看望”他的老同学。

  蔡晓呢?一同来的仨人儿,目前看来,就数她的生活最惬意了。因此,只要蔡晓不出村,几乎每天都会过来,一是照顾张长天的生活,二是和他聊聊天儿。

  只有在这时,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和文龙之间存在着怎样大的文化差距啊!

  文龙,不用说,大家也能猜到,他是蔡晓带来的。开始,他陪着蔡晓一起来,可是往往整晚不发一词,只是默默地坐在角落里,听他们几个“天南海北”地神侃,自己却格格不入。大概是自觉无法“代入”的原因吧!文龙在来过三五次之后,就借口在家编条货,忙!不肯常来了。

  而李明星呢?他是二队政治队长李铭的次子,今年16岁,正在读初中三年级。李明星的作文不太会写,他是来请教张长天的。

  后来,他们四个访客,就只剩了三个固定的。

  只要他四人凑齐了,矮趴趴儿的小场院屋里,就会不由自主地展开“辩论”赛。而只有在作为“辩手”时,张长天才会忘掉周围的一切,谈古论今,像晴天正午的太阳一样,发出无人匹敌的耀眼光芒。

  他就如《格林童话》中的“天鹅王子”,白天化身为“一声不吭”的鹅,夜晚现形成能“纵横俾阖”的人……

  在那个物质匮乏,生活枯燥的日子里,书是他们的精神食粮,也是他们最亲近的“良师益友”。

  越是艰苦的环境,越能激发他们强烈的学习欲望。在那间看场院的小屋里,四个人不顾一天的劳累,如饥似渴地“博览群书”,他们讲述着各自阅读过的美丽故事,享受着无拘无束的空间自由。

  在浓厚的学习氛围中,精神压抑的张长天开始涉猎了“三教九流”等各类书籍,养成了嗜好读书的“毛病儿”。以至于后来一不小心“读”成了有名的大作家。

  ……

  当时,东酉家村有一个“慧眼独具”的好心老农,看他可怜,甚至一心要招赘张长天回家过活儿。

  如果他没有被“情”伤过,就不会在“应”与“不应”之间,犹犹豫豫,踟蹰不前。

  如果他当时没有把此事拖下来的话,那么,今天他也会是蔡晓,也会拥有一个与大多数下乡知青不一样儿的结局!

  ……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老子”这话说得太对了!看,下放知青张长天就因“祸”得了“福”。

  1973年秋天,高密知青办,以张长天残疾,不能继续参加生产劳动为由,按政策将他“病退”了,就这样,他提前被“遣返”回了城。

  转过一年,由于大哥突然离世而骤然变身为独子的卢仝,也因符合“困退”的政策,而彻底“脱离”了农村。

  临行前,他表情郑重地交给蔡晓一封厚厚的书信。

  一起下乡到东酉家村的两个同学,转眼间,都走了。

  接着青岛来的杨芳和她的“权宜”男朋友陆羽也以“顶职”方式,相继回城了。

  再后来,只要没在农村结婚的知青也都获得允许,可以返城了。

  截止今年春天,住在知青点儿的年轻人都走光了。

  蔡晓因为已婚,不在“符合返城政策知青”之列。也就是说,她势必要永远“扎根”在农村了!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蔡晓孤零零地站在高高的河崖儿上,默念着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细细咀嚼着诗中蕴藏的苦涩:天悠悠而高远,地莽莽而广袤,东酉家村这片“广阔天地”,现在就只剩下她一个知青了……

  不知不觉间,她顺腿儿又来到了曾经住过的知青点儿。在空落落的简易房里,蔡晓紧紧捏着卢仝留给她的信,前思后想,独自徘徊,独自忧伤……

  她想着想着,想起自己终将会由“讲文明懂礼貌”的城里人变成拖着长鼻涕骂街儿的乡下泼妇;想起不能常常陪侍的病弱爹娘,还有不能时时带在身边教导的小兄弟,她禁不住泪流满面!

  ……

  【注】在大规模儿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中,为解决部分知识青年的实际困难,各地知青安置部门曾制定了“病退”和“困退”的政策和标准,并安排一些符合条件的知识青年返回城市。“病退”,原意是“因病退休”。此处特指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因病退回原居住地,就是将患有严重疾病或受伤致残不能继续参加生产劳动的知识青年遣返回原城市。“困退”则是考虑到一些“上山下乡”的知青家里的父母老人无人照顾等原因,准许他们返回家庭所在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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