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41章 人民币的诞生(4)

2016-08-22 作者: 宋鸿兵
  国民政府在1949年5月份接连发行10万元、50万元、500万元、1000万元面额的金圆券,引起物价狂涨,肉每斤1200万元,油条每根100万元……有人形容金圆券贬值的情况,说吃第一碗饭是一个价格,等到吃第二碗饭时已经涨价了!

  北大教授季羡林曾说,20世纪40年代后期,物价涨得很离谱,领到薪水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跑步去买米,而且跑慢了与跑快了米价都是不一样的。这还是当年大学教授的生活,更不用说普通老百姓了。费孝通20世纪40年代后期发表的《乡土中国》写得非常短。后来有人问费老,那么好的学术著作怎么不多写点。他的回答就是,因为通货膨胀,必须写完就发表,发表就领稿费,领了稿费就跑去买米。这个流程不能打乱且要尽量缩短,等一部大部头写出来,稿费早就不值钱了。

  金圆券贬值造成了人民不信任纸币的心理,人们愿意使用和保存金银等硬通货。同时,长期恶性通货膨胀还形成了一股庞大的金融投机势力,金融业成为国民经济各行业中最有利可图的行业,其他产业凋敝衰落,唯有金融业畸形繁荣,机构猛增,投机活动愈演愈烈,这就是当时所谓的“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商不如囤,囤不如金”。1948年,仅上海一地参与金银投机活动的人数就多达50余万人。

  投机的狂潮加剧了通货膨胀,并从国民党统治区蔓延到解放区。而共产党因为500多万解放军的军费开支,加上全面接受蒋介石政府留下的公务人员,要解决900万军政人员的生活费,不得不靠发行人民币来解决。从1948年开始,人民币发行以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速度增加,这就使得蒋介石留下的通货膨胀不但没有得到控制,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投机问题不解决,经济就不可能稳定,新生的政权也必将受到严重的威胁。

  毛泽东认识到政权要稳定,必须先稳定物价,要稳定物价,必须打击以上海为中心的投机活动和势力。因此决定成立中央财政经济委员会(中财委),来统一管理全国财经事务,由在陕甘宁边区和东北有丰富财经工作经验的陈云来统帅,南汉宸、薛暮桥都是中财委的精兵强将。

  当时国内外的各种势力都认为,共产党没法解决经济问题。美国国务卿艾奇逊认为,19世纪以来,没有哪一个政府能解决中国人吃饭的问题。当时上海的商界大佬荣毅仁的观点就是,共产党能打仗,军事上得100分;政治上讲统一战线,得80分;经济上只能得0分。

  5月27日上海解放当天,政府就宣布人民币为计算单位,人民币与金圆券的兑换比例为1∶10万,金圆券可以流通到6月5日。由于金圆券在老百姓心中形同废纸,有人甚至用来糊墙,回收工作很快就完成了。

  但是人民币仍然进不了上海市场。尽管政府明令禁止金银和外币在市场上自由流通,但是长期生活在通货膨胀恐惧中的市民,依旧是保存钞票不如保存实物的心理。利用人们这种对纸币的恐惧心理,投机商对政府法令置若罔闻,集中投机银元,有人甚至扬言:“解放军进得了上海,人民币进不了上海。”

  在他们的操纵下,上海解放后仅10天,银元涨了近2倍,并带动整个物价上涨,作为生活必需品的米和棉跟着涨了1~2倍。这时,上海的四大私营百货公司纷纷开始用银元标价,拒收人民币。

  人民银行发行的人民币,早上发出去,晚上几乎全部回到人民银行。人民币和政府的信用受到严重挑战。陈云意识到,人民币的主要对手不是软弱的金圆券,而是强势的银元。

  针对这一情况,人民政府曾采取抛售银元的办法来稳住市场。但10万银元刚一抛出,就被投机分子全部吃进,不但没有稳住市场,投机之风反而愈演愈烈。上海游资和投机分子的实力太强大了,靠抛售的办法是无法稳住市场的。1937年日本人占领上海时,也曾发生过银元投机危机。日本人想靠市场手段来打击投机,从东京运来5吨黄金,投下去之后却如泥牛入海,毫无作用。

  上海解放前夕,蒋介石共运走270万两黄金、1500万银元和1500万美钞。人民政府接管中央银行时,仅剩黄金6000多两,白银3万两,银元150多万元。要想用银元抛售来压低黑市价格,有些力不从心。而上海市民手里的银元至少有200万,在打击银元投机上,政府并没有绝对优势。一旦打压不下,还可能引来全国甚至港澳的热钱围攻上海。

  权衡利弊后,陈云果断动用铁腕手段查封证券交易所,严惩投机分子。不出一个月,猖狂的银元风波即被平息下去,银元彻底从市场上退出,人民币在上海开始站稳脚跟。

  但是,投机商哪能如此轻易就范,银元投机失败,他们便把全部资金压到纱布和粮食上面,要在日用品上和政府决一死战。

  棉布之战

  “谁能解释中国在建国初期治理通货膨胀的成就,就足以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14]

  ——弗里德曼

  1949年10月1日,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上庄严宣布:“中国人民站起来了!”仅半个月后,以上海、天津为龙头,全国物价开始猛涨。11月的物价,比7月底已经涨了2倍!人民还没伸直腰,就被通货膨胀压弯了。

  这种局面,已在陈云的预料之中。一方面战争仍在进行,军费开支巨大,政府不得不靠增加货币发行来弥补军费。另一方面,在银元之战中被陈云铁腕打压的投机商不甘心失败,把赌注下在老百姓必需的日常用品上。他们的如意算盘是,共产党能够没收银元,难道还能取缔粮食和纱布的买卖?如果老百姓买不到粮食,一定会找共产党闹事,到时候共产党只有乖乖地到投机商那里来买粮食和棉布。

  他们哪里知道,陈云早就摸清稳定物价的关键,那就是政府掌握主要物资的数量,“人心乱不乱,在城市中心是粮食”。对付投机商的策略是,一方面和投机商比囤积物资,一方面在他们的资金来源上进行釜底抽薪,这就是紧缩银根!

  投机商犯了胡雪岩当年的致命错误,囤积方叫板政府,但如果不掌握货币发行大权,那就是在找死!

  中财委在全国范围内组织了粮食、棉花、棉布的大规模调运,并进行集中管理。陈云派当年苏区国家银行的骨干曹菊如,到东北调运粮食。他亲自嘱咐曹菊如坐镇沈阳,每天发一车皮粮食到北京,并在天坛囤放,而且必须让粮贩子看到粮囤每天都在增加,国家手里真有粮食,涨价得不偿失。他又指示当年苏区的贸易局长钱之光到上海、西安和广州等地调整各地的纱布存量,以便统一行动。

  同时又采取多种办法收紧银根,一是征收税款,二是发行公债。另外命令资本家按时给工人发工资,不许停产把资金转移到投机活动中。还要求国家单位必须把现金存入国家银行,不许存入私人行庄。对私人行庄实行严格的金融管理。人民银行还推出“折实储蓄”来吸纳社会闲散资金。这样社会的游资渐渐被吸干了,而投机商还浑然不觉,继续用很高的利息拆借资金,买入粮食和纱布。

  截止到11月13日,国家可以调用的粮食不下50亿斤,国营中纺公司掌握的棉纱和棉布达全国产量的一半,人民银行吸收了8000亿社会游资,投机商已经深陷重围而不自知。

  这时,陈云认为稳定物价的基本条件已经具备,连下12道金牌,制定了紧盯物价目标,集中物资,打击投机商的细则,为大战做最后的部署。

  11月20日开始,上海、北京、天津、汉口等大城市的国营贸易公司开始陆续出货。投机商一看又有物资放出,不管价钱多少,一窝蜂地扑上来吃进。这次国营公司在出售物资的同时,居然在逐步提高价格,向黑市价格靠拢。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难道政府也想利用涨价套利?他们没想到这是陈云使出的“引蛇出洞”之计,引诱投机商把手里的资金全部拿出来。

  投机商根据过去的经验判断,紧俏商品一天就能涨好几轮,不但可以应付拆借利息,更可以获得暴利。他们也顾不得多想国营公司涨价的动机,不惜一切疯狂吃进,兜里的钞票却在不知不觉中被吸干了。银行贷不到款,就借高利贷,甚至不惜每天支付50%,甚至100%的惊人利息!

  11月24日,总体物价水平到达7月底的2.2倍,这正是陈云定下的物价目标,在此水平上,国家手里的物资和市场上流通的货币量相当,政府集中力量对投机商发起总攻的决战时刻来到了!

  11月25日,同时在各地,国营贸易公司开始了全面抛售纱布,并不断地调低价格。

  投机商开始还敢接招,继续吃进。但国营公司的物资铺天盖地而来,投机商手里的资金几下就被抽干了。这时投机商才意识到大事不妙,赶紧“割肉”抛售手中高价囤积的纱布。他们抛得越多,亏得越厉害,棉纱市场行情如雪崩一般一泻而下。

  政府连续抛售10天以后,粮棉等商品价格总计猛跌了三四成。许多投机商扛不住了,纷纷破产,天津的投机商纷纷跳楼自杀。上海的私营批发商一下子倒闭了几十家,棉布投机商一共亏了250多亿元。

  三个月后,陈云采用同样的战术,在粮食大战中,对负隅顽抗的投机商给予最后的致命一击,从此投机势力土崩瓦解了,在后来的50年中再也没能形成气候,直到2010年的“蒜你狠”、“豆你玩”、“姜你军”。

  从此,物价逐步走向平稳,在中国大地横行十几年的超级通货膨胀终于被驯服了!

  上海的投机商一败涂地,血本无归,哀叹道:“共产党真有能人,我们斗不过商务印书馆的那个小个子(指陈云)!”唯一让他们稍感安慰的是,他们输给了一个比他们更能精打细算,更能玩转市场的上海同乡。

  对投机资本的沉重打击,把上海工商业者完全镇住了。荣毅仁表示,6月银元风潮,中共是用政治力量压下去的,此次粮棉之战又完全用经济力量就能稳住,给了上海工商界一个教训。

  这场粮棉之战中,政府不仅能够主动应对,而且有计划、有步骤地达到了预定目标。无论是物价总指数,还是主要商品的价格,都在预计的水平上。蒋介石解决不了的通货膨胀,美国人认为不可能平息的物价,被陈云和他的同事们,经过精确计算和严格执行,一举实现了。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