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怕的是遗忘

2017-06-11 作者: 弋弋
  萧婆婆看到自己的外孙女伤得那么重,心疼不已,追问着到底谁做的,非得把他揪出来,骆玥只得拦下来,祐山人从不涉足江湖恩怨,不能让外婆破例,就谎称自己和别人赛马的时候不小心被鞭子抽到了,骆玥其实是说不了慌的,每次她的借口都蹩脚得很。

  萧婆婆给骆玥涂上秘制的露颜膏,不过还是需要些时日才能痊愈,要是晚点回来就麻烦了,就是有神仙秘药都不能保证一点痕迹不留,这就是为何骆玥着急回祐山的原因。

  骆玥这时候才想起来飞鸽传书向骆尘潇报平安,要是骆尘潇知道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一定会亲自飞到这里的,所以她一直没有说。谎称自己想念外婆来祐山小住一段时间。

  骆尘潇接到骆玥的书信,立马又飞鸽传书让楚风赶往祐山,接骆玥回山庄,不能再有什么差池了。楚风立刻快马加鞭赶往祐山。

  很久没有回祐山了,自从五年前一别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在那个骆玥不懂爱的年纪里,曾经出现过一个男人,悄悄地走进了她的心,要不是母亲顽疾复发危在旦夕,她会不会离开祐山?骆玥想到这里,微微一笑,都过去了。

  不自觉就来到灵犀湖旁的那棵柳树下,又是青黄不接的时期。她惊奇地发现周围长出了一些白色的花,那是五年前她种下的伊米花,五年开一次,伊米花是长在戈壁上的花,她将它们种在这湿润的南方,没想过它们会开花,恰巧被她赶上了,刚好是五年,他和她在树下种花的情景还这么清晰如昨。

  她觉得是不是冥冥之中她被召回这里。伊米花的花瓣在风中摇曳,月光照在池水泛点金光,好像是梦中之境。她想到那一声声“小苹果小苹果”的召唤。突然觉得好笑,没想到这个美丽的误会现在想起来却有些玩味。

  那日,祁县,他发着高烧,听他嘴里唤着这个可笑的名字,骆玥差点没有破功哭出来拥抱他。

  天黑的时候,天上开始飘起春雨,南方的春天格外冻人,骆玥害怕这些伊米花会被冻坏,所以将它们一片一片采集下来,准备做成干花香袋。

  睡在祐山的这夜,骆玥听完了外婆的唠叨,睡得异常安稳,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她甚至都来不及缓一口气。

  第二日清晨,骆玥准备去再种些伊米花。

  却发现柳树下靠着一个白衣男子,昨夜飘了一夜雨,深夜寒冻,他不会坐了一夜吧?

  走近一看,是他!

  他的发梢滴着水,嘴里说着胡话,闭着眼睛一动不动,骆玥赶忙上前去扶他,没想到他的身体竟然这么烫。天啊,这体质,认识他不到几个月,他就已经生了两次病了。

  骆玥只好找人将他抬进屋,又烧了热水,正要解开了他湿漉漉的衣服,他警觉地捂着领口,头别向一边,有什么看不了的,早在五年前他就被她看光了。骆玥有些粗鲁地脱下他的衣服,为他擦洗身子,让人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并喂他吃下药,为他盖好被子就离开了。

  墨黎本来是要离开的,但是就在和骆玥错身的一刹那,闻到了她身上独有的香气,似乎想起了什么,但是浮屠散让他头疼难忍,记忆交错,让他无力思考。

  他凭着最后一点理智,回到祐山,回到他们离别的灵犀湖边,他怕自己醒来之后会再忘记前事。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萧婆婆在茶里下了药。

  墨黎昏睡了两日,期间骆玥都在细心看护,看着他,五年太久了,何况她和他都没有一刻想过那时的懵懂悸动就是爱。没有日夜浇灌,没有陪伴滋养,心会冷,爱会凉。我们都是凡人,我们都抵不过时间的摧残。她不想有一份只被回忆捆绑的爱情,毕竟那时候她根本不懂爱。她是一个更愿意向前看的人。

  骆玥悄悄进屋,给他喂药,他刚醒来,迷迷蒙蒙。一手抓住骆玥的手,痴痴地看着她,他的眼睛,她医治的眼睛,她怎么会想不起来。

  那双眼睛是这么明亮,她第一次从银杏树上摔下看到他那双眼睛就认出他了,只是他已经忘了,没见过的她的模样,听过的却忘了的她的声响。既然都忘了,为什么要强迫他想起来呢?

  此时,他的瞳孔里全是她,别无他物。

  “你一点也想不起来吗?”墨黎躺在床上,一脸病态,带着些许央求的口吻去问。

  “想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骆玥望着他的眼睛,想望进他心里去。告诉我,你心里现在的我是谁?

  墨黎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窟一般,她果然什么都忘了,接过她手中的药,冷冷地一饮而尽。

  “这个你还记得吗?那****失足坠崖掉到银杏树上,从你身上掉下来的香袋,里面有个玉指环,你可还记得这个玉指环的由来?”

  墨黎拿出那个粉色香袋,满心期待看着她。

  这个香袋骆玥找了很久,因为遗失太久,她都已经放弃了。

  但是迎着墨黎的期待,她还是呆呆地摇摇头。

  墨黎看着她摇头,很沮丧,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才能唤醒她对他的一点点认知。皱着眉头,很难过的模样。再或者他一开始就认错人了,因为他不能接受五年了,她仍不记得一点一滴。

  骆玥觉得气氛有点抑郁,想要赶紧脱离这个是非之地,开起玩笑说:“哎呀,我头疼得很,容我先去药房吃点药,看看能不能想什么?”

  不料,墨黎并不放她走,而是紧张而关切地将她抱上床,安抚她躺下。此时他们共用一张床,骆玥枕着他的右臂,他还有些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怎么办,好害羞。

  骆玥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了床,直奔药房而去。

  只留墨黎一人半趟在床上,有些衣衫不整。浑身热血沸腾,心跳得异常快。他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可是每次遇见她,都忘了自己是谁。他遇事沉着冷静,可是一面对她,就乱了分寸。

  不管她到底是不是当年救治他的医女,但是这个叫茗溪的姑娘其实也一点点地占据了他的心。

  骆玥回到药房,失魂落魄地捣药,刚刚心里的悸动是怎么回事,老实说她真的对五年前的事没那么刻骨铭心,那时她还是小丫头。那一段连初恋都不算的萌动到底算什么。

  她去医馆找外婆的时候,弟子们说她和剑阁的鲁师傅去云游四海了。这老太太真浪漫,暗恋人家鲁伯伯多年终于知道下手了,也罢也罢,老来又逢春黄昏恋旧人,还是应该祝福的。哪知其实是萧婆婆对这两个年轻人抱着眼不见心为净的态度,这些年轻人还没有她这个老婆子想得痛快!

  祐山的人都不八卦,大家都专心学习,所以医馆来了两个奇怪的人他们也不在意,另外萧婆婆临走前嘱咐他们,他俩来去自如,不必理会,所以也没有人来打扰骆玥。

  骆玥和墨黎彼此无话几日,墨黎的病好得差不多了。骆玥脸上的疤痕也逐渐淡化了,她更愿意出去见人了。

  心情好就到花房去采花来制香。墨黎一路偷偷跟着她,看她在万花丛中跳跃,忽然轻功跃起,拂一拂衣袖,芊芊玉手中就有一窝鲜艳的花。她虽然平日咋咋呼呼的,但是炼起香来可是认真得很,连他在房外看着她许久她都没有发现。大概动若脱兔静若处子就是说得如此吧。

  墨黎心里想即使她永远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他们一辈子住在这世外桃源一般的祐山,我种瓜南山,你采花制香,也是不错的生活。

  傍晚的时候,骆玥拿着一把小花锄,到湖边播种伊米花,上次被不速之客墨黎打乱了种花的计划,还是要把它们都种上,她打算以后每年她都在来中伊米花,这样每年都都可以收获了。她很喜欢伊米花的味道,戈壁的坚毅和江南的柔美结合在一起。

  墨黎饭后散步,看见一只粗腿小狼犬,突然来了兴趣,一路跟着它,一直来到灵犀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湖边种花,三下锄,一粒种。

  脑中灵光一现,苹果也是这样种花的习惯,这人难道是?!

  骆玥起身,转过身的一瞬间,掉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她想抬起头看这个人的面貌,可是他抱得好紧。口中还喃喃自语。是一个素净淡雅的人呢,身上的白衣很干净。身上还有一股清爽的味道,应该是铃兰和银杏。铃兰?

  骆玥猛地抬起头,慌张地看着墨黎。墨黎瞪着眼睛认真地看着她。他一点也不意外,但是她意外的表情还是让他想笑。他就这样抱着她笑,骆玥的脸从惨白变成粉红变成绯红变成通红。

  墨黎习惯性地皱眉,他认真的模样都是一副冷峻的面孔。

  “请公子自重。”骆玥说完撇开他的双手,转身准备离开。

  墨黎一个转身从骆玥的身后将她抱在怀里,原来她在他怀里那么渺小,他的身躯甚至遮住了盈盈月光。五年的时间他变得更加伟岸,他身上的铃兰香包裹着她又弥漫开来。

  “你就是苹果,五年前在这里救治我的医女。对不起这么晚才记起你。对不起。”说完,墨黎他将头埋进骆玥的脖颈间,他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唐突,他对她的亲昵来源于五年间对她的想念。

  “谁是你的苹果,你误会了。”骆玥用力地推开他,仿佛她要挣脱的是他令人窒息的回忆。

  “你一定是喝了很多浮屠酒,你忘了五年前你在祐山救了一个双眼尽瞎,面目俱毁的男子,你不惜用自己的血作药引替他医治。你不记得了吗?”墨黎几乎要歇斯底里了。

  骆玥默默地拎起两边的袖子,一双洁白如玉的手臂裸露出来,上面并没有为放血作药引留下的伤疤。

  “我说过了,你认错人了,不要在这里无理取闹了!玉指环是萧婆婆给我的,即使苹果没有死,她也该她的新生活,你现在纠结这些有什么用,你能给她未来吗?”

  为何他们没有在一起呢?骆玥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情窦初开的年纪,一个明丽可人的少女,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一场刻骨铭心的医者与患者的相遇,却没有开始一段佳话,实在说不过去。

  或许因为她纠结于父母畸形扭曲的爱恋,他纠结于他颠沛流离不由自主的生活。后来,他们的生活都会出现新的人去取代彼此之间微不足道的心动,起码她是这样想的。

  凉夜之下,只剩下墨黎一个人伫立在湖边,她一个祐山医徒,有的是办法把手上的伤疤抹掉,但是为何要抹掉呢?她果真如此不愿想起些什么?他这样一味强迫她记起来又是为什么呢?果然比起知道她死了,知道她已经彻底忘了,知道她根本不像自己一样珍惜过往,更让人难过,遗忘最可怕。

  墨黎恰恰最怕被遗忘。

  “茗溪。”墨黎来到她的房门前,这样唤她。

  他终于不用苹果这样的名字唤她了,是否放下了呢。

  “我的病已经好了,可以下山去了,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下山?”墨黎很希望她答应。

  “既然好了就走吧。祐山这里养不起闲人。”骆玥语气里满是嫌弃,这才是他们之间应该有的沟通方式。

  墨黎在门口站了一会,一个人默默地离开了,这里不是疗伤的好地方,是个让他伤心的地方。

  光在我眼前演了一出苦情戏,何尝真的关心过我,一来就让人想这想那,都没有过问过我脸上的伤,没有过问过五年间我的近况。这样的人就是太自我了。骆玥心里这样小肚鸡肠地想了一遍。

  这一夜骆玥未眠,她知道墨黎已经离开祐山,并没有去追,她有自己的生活,不想怀抱一个易碎的人一起成长。话说回来,他竟然真的自己一个人下山了!好家伙,别指望我再原谅你!说好不纠结过往了,骆玥自己却也那么在意。

  第二天,楚风也终于抵达祐山,看见骆玥,还有她脸上隐隐约约的伤痕。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和她一起去塞外。楚风讲明来意,骆玥立马收拾了行装,带着阿布和楚风出发回蓄泉山庄。

  路经蠡县的时候,他们在投宿客栈里听到过路的江湖人士说,前几日蓄泉山庄的人偷了楼兰进贡皇家的宝物,手法出神入化,场面异常血腥。凡是有眼睛的都被杀光了,连路过的打更汉都不放过。骆玥和楚风听见此言,都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骆家世代雅盗,只取物不取命。骆玥擅长制毒,几次盗宝也不曾下过狠手,只是用一些迷魂香。如今却闹出失宝地尸横遍地。一定是有人栽赃嫁祸!

  墨黎离开祐山之后,就有侍从来报有一群盗贼在送京途中盗走了宝物。据当地官员的回报,现场发现了蓄泉山庄的木牌,于是他连夜赶往宝物失窃地——蠡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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