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翻阅着刚刚收到的文件，关云很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时间不等人呐！刚刚完成了新的训练大纲综合考评，让杨教官带着数据满意而去，紧跟着的就是狙击手选拔的通知。一般人是响鼓不用重锤，咱们团可从来是下了死力气砸咱们这些鼓啊！”

  站在窗边看着训练场上辗转腾挪、熬炼不休的战士们，已经黑瘦了一大圈的胡斐然倒是显得颇为淡定，头也不回地回应着关云的感慨：“自古兵闲则乱。能有些事情给咱们做着，能有些盼头给咱们指望着，总好过浑浑噩噩的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下周各个连队就得选送参加狙击手培训的人员了，你怎么想的？”

  顺手把已经看得快要背诵下来的文件朝办公桌上一放，关云双手扶着腰杆，慢慢地站了起来：“我可是政工干部，这选拔狙击手培训的人员，按道理是军事干部的事儿……”

  扭头瞥了关云一眼，胡斐然大步走到了关云身边，伸手扶住了关云的胳膊：“你那点能耐都都在嘴头子上是吧？老伤发作了，人前倒是不吭一声，可到了半夜就疼得在你那屋里哼哼，叫你去集团军医院看看，你也给我一天拖一天！现在都快动不了了，知道厉害了吧？”

  呲牙咧嘴地任由胡斐然搀扶着自己走到了窗边，关云注视着训练场上熬炼不休的战士，长长地舒了口气：“哪儿有那闲工夫啊？！全连……全团上下都在忙着新的训练大纲考评，带伤死撑的干部战士又不止我一个。再说了，这种节骨眼上，我一个当指导员的跑医院里面去泡病号，军心士气……”

  转头从办公桌抽屉里找出了所剩无几的药油，胡斐然略带着几分讥讽地打断了关云的话头：“是！大功一连没了你就得歇菜、突击英雄团离了你就得散伙，地球少了你那就得停转！脚下站稳，衣服撩起来！”

  苦笑着撩起了衣服，关云狠狠地咬了咬牙关：“手上有点准儿啊！别每回公报私仇，跟见了杀父仇人似的……哎呀……”

  盯着关云腰上几乎发紫的瘀伤痕迹，胡斐然一边用力揉着关云腰部的老伤患处，一边咬着牙低声哼道：“别吱哇乱叫的，叫手底下的兵听见了，还以为我正殴打他们指导员呢！我说，等这次狙击手集训的人员选拔上去之后，你必须去集团军医院看看了！我看着你这腰上的瘀伤范围，好像是越来越大了？不会出啥事吧？”

  强忍着腰部伤患处传来的钻心痛楚，关云伸手拭去了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能出什么事儿？不就是腰部肌肉拉伤么？找个清闲的机会睡上几天，再去卫生队、请卫生队的军医给做个恢复性推拿，基本上就没啥大事了！”

  像是为了分散关云的注意力，胡斐然一边使劲用药油搓揉着关云腰部的老伤患处，一边朝着关云说道：“那这回的狙击手训练，咱们连选谁去？”

  眼睛盯着训练场上辗转腾挪的战士们，关云沉吟片刻，方才低声回应着胡斐然的问话：“这回……咱们不能再鞭打快牛了吧？”

  手上动作不停，半蹲着身子的胡斐然仰头看向了背向自己的关云：“你啥意思？”

  疼得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关云努力控制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三班裴伟、四班郭怒，虽然都是全团出了名的老枪，可两个人都已经超期服役了。再尽着他们俩玩命使唤……不合适？”

  “那他们俩要是选上了，不就直接能转专业军士了？”

  “我估计他们俩选上是没问题，可你也知道，狙击手集训的时间足有一年多，几百条老枪塞进去，最终能扛着狙击步枪出来的，最多也就那么两三个，有时候甚至是一个都没有！万一这两杆老枪到最终被……淘汰了，咱们怎么跟他们交代？为国尽忠、无私奉献，他们已经都做到了，咱们不能硬咬着牙让他们献了青春献终生！”

  晃了晃手中空荡荡的药油瓶子，胡斐然猛地站起了身子：“那就派其他人上？咱们大功一连里面，还是有几杆不错的老枪的。比如说四班的刘舸，五班的周颖丹，还有一班长亲自调教出来的刘铮，感觉手里的活儿还不错。”

  伸手在腰部伤患处轻轻按了按，关云慢慢地转过了身子：“你这还是老枪挂帅呀……”

  把空荡荡的药油瓶子扔进了垃圾桶中，胡斐然抬眼看了看窗外训练场上的战士，若有所思地朝关云说道：“现在就叫那俩新兵上去，不合适吧？”

  缓缓活动着腰杆，关云应声答道：“我倒是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毕竟这俩新兵在新兵连就是兵尖子，到了大功一连之后，几次比较大的场面上也都能顶得住，甚至还能有出彩的地方。顺着他们这股子猛性，咱们在后头使劲推一把，说不得就能有意料之外的收获呢？”

  犹豫着看向了窗外训练场上的战士们，胡斐然颇有些拿不定主意似的低声说道：“可要是……砸了，那怎么办？”

  豁然一笑，关云毫不迟疑地应道：“砸了就从头再来啊！新兵连里打熬出来，最多算是把铁矿石炼成了铁坯。到了老连队，这才是把铁坯重新打成了钢锭。如果这钢锭质量够好，能够直接铸剑、做刀就最好，不成就还得砸开炼化，重新铸造一块百炼钢！我说……你最近不会是累糊涂了吧？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想不明白？”

  冷哼一声，胡斐然一屁股坐到了办公桌旁的椅子上：“说起来轻松，做起来可就为难了！以往其他部队，也不是没出过直接把兵练废了的事儿！尤其是现在的新兵，心理素质方面可要比咱们那年代的兵娇贵多了。就前几天杨教官在咱们连收集训练数据的时候，莫玺不就累得有点疯了心，不管不顾的把郭国给大骂了一顿？就这样的心理耐受能力，送去参加狙击手集训？你觉得他扛得住？”

  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关云和声应道：“这事情你不能只说一个方面啊？心理承受能力强的兵固然是好兵，可懂得宣泄心理压力的兵，也未尝就不是好兵啊？就像是莫玺和郭国，一个是懂得适当宣泄、给自己减压，一个是能咬牙死扛，怎么也不认怂，都是好兵，殊途同归罢了！”

  朝着关云瞪了一眼，胡斐然赌气般地拉开了办公桌上的抽屉，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工作笔记本：“横竖都是你有理，死的你都能说成活的！行了，这送去参训的人员，咱们俩心里有个谱儿就成，其他的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看了胡斐然手中的工作笔记本一眼，关云笑嘻嘻地走到了胡斐然身边：“还是老规矩？”

  微微点了点头，胡斐然一边在工作笔记本上飞快地书写着训练计划，一边应声答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咱们也不搞那背地里捣鼓的事儿——全连人马除了班排长之外，全都拉训练场上，把全挂子的本事操练一回，再从优胜者之中采取自由报名的方式，选出参加狙击手集训的人员！”

  “就不怕没人肯去？”

  “我大功一连的兵，争第一、扛旗都已经成了本能了。再说谁都知道那句话，不愁他们不踊跃！”

  “啥话？”

  “狙击手是战争皇冠上最璀璨的明珠！我说这话到底是哪个秀才胡诌出来的？居然还真就有这么多人信了？”

  “这话听着挺提气的呀？你管他是谁说出来的，反正能提升士气就成！”

  冷哼半声，胡斐然手中笔走龙蛇，飞快地列出了新的训练与考核计划：“书中一行字、将士血成河！就现在的战场环境，狙击手的存活率能有多高，这些舞文弄墨的人能知道？趴地上两、三天不敢动，蚂蚁把裤裆里咬得稀烂，蚂蟥盯在眼睑上吸血，山耗子把鞋子啃穿了、连脚趾头都啃得缺了一块，就为了开那一枪！这边枪声刚响，那边炮弹就下来了，撵着脚后跟一通狂炸。运气好的还能留条命回来，运气不好的……”

  像是知道胡斐然这通无名气从哪儿来的，关云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想起老教官了？”

  手中疾书的钢笔骤然一停，胡斐然猛地抬起头来、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是啊！老教官……当年跟他一起上了战场的六个狙击手，就活下来老教官一个，身上镶着的、没法取出来的炮弹碎片都能有半斤，眼睛也瞎了一只！这就是狙击手，这就是当年在南疆战场上，叫那些猴子闻风丧胆、被称为鬼枪的王牌狙击手！荣誉无数、勋章无数，可对老教官来说，能有什么用？能换他那些生死兄弟回来么？能让老教官每天安安稳稳的睡几个小时、而不是半夜浑身疼得在训练场上到处溜达么？”

  伸手轻轻按在了胡斐然的肩头，关云的话音不高，但话语中的坚定意味确实显而易见：“老胡，咱们都知道当兵意味着什么，更知道一旦战争来临，咱们会面临着什么！人性天生就会趋利避害，可是……诺大一国，总得有人干这些事，而咱们……就是干这个的！”

  豁然睁开了眼睛，胡斐然深深地吸了口气，强压着心头激动，再次提笔疾书：“是啊……总得有人干这个，咱们就是干这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