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章 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上)

2015-09-15 作者: 篱下采菊
  喝下那毒汤后,轻颦登时便昏死了过去。并非是毒性即刻便发作了,只因她情绪激动,难以自持,故而才晕厥了过去。

  轻颦在后山的厢房里,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这三个日夜,高玉师徒拼尽了医术,试遍了解毒之方,总算是保住了她的性命。这三个日夜,狼野形同槁木,不眠不休。他只觉自己做了一场噩梦,他只盼着能够早些从这个噩梦里醒过来。

  由始至终,最清楚真相的人便是凌雪。轻颦从山间拾的蘑菇本全是好的,是凌雪悄悄将一棵有毒的蘑菇掺进了汤里。从她得知狼野对轻颦动心的那一刻起,她便妒火焚身。

  眼见着狼野对轻颦爱的越深,凌雪便恨得越深。她恨不能将轻颦挫骨扬灰,以报她横刀夺爱之仇。几番深谋远虑、苦心算计,凌雪终于得偿所愿了。想及此,她心中窃喜不已。

  这日午后,昏迷中的轻颦在恍惚中感到了锥心的痛楚。那种愧疚与懊悔,重临她的心头。她只觉呼吸吃力,便下意识的皱紧了眉头,微微动了动手指。

  守在床榻旁的高玉留意到了她的反应,便赶忙转过头,对身后的凌雪道:“快倒一碗水过来。”

  凌雪闻言,赶忙拿起桌上的青花瓷壶,倒了一碗水,递给了高玉。她问道:“这水有何讲究?”

  高玉接过那碗水,道:“这壶里的水是我用枸杞、桑叶、干菊花、决明子、女贞子多种药材泡制的。轻颦伤了肝脏,此水可清肝明目、润肠清肺。”说着,他便给轻颦灌下了几勺。

  轻颦喝了几口水,不由微微咳嗽起来。

  凌雪与高玉见她咳嗽,便轻声唤了她几声。

  轻颦在朦胧中,隐约听见了他们的轻唤,便挣扎着动了动身子。这一动,她更觉的浑身酸痛起来。轻颦挣扎着睁开了双眼……

  “好黑啊!”轻颦心里这样想着,却没有力气说出声来。她只将眼睛瞪的老大,拼命的捕捉着光亮。

  “轻颦。”凌雪柔声唤道。高玉也微微俯下身子,轻声问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轻颦并不答话,只瞪着眼睛,伸手寻着他们的声音,摸了过去。

  凌雪赶忙伸出手,握住轻颦的手问道:“轻颦,你还好吗?”

  轻颦虚的厉害,只微微摇了摇头,细如蚊声道:“是凌雪吗?”她的眼睛瞪的溜圆,却只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

  凌雪与高玉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却只疑惑的对视了一眼,都未多言。

  “为何这样黑?”轻颦依旧瞪着大眼,不解的问。

  “这……”高玉转过头,望了望窗外明媚的春光,一时无言以对。

  见此情状,凌雪眼中碧波一闪,心里便有了数。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笑意,问道:“轻颦,你是不是糊涂了?现下刚过正午,窗外日头大得很,当真是阳光普照呢。你怎会觉的黑呢?”

  她的话,虽声音不大,却似那闷天里的炸雷一般,登时,便在轻颦的心中轰隆炸开。

  “正午?”轻颦将信将疑的喃喃自语,挣扎着坐起了身。

  高玉伸出右手,微微叉开五指,在轻颦眼前轻轻晃了晃。她那双似水的明眸却只呆呆的望着前方,茫然无应。高玉登时便惶恐起来。

  惶恐之余,高玉颤抖着将手抽了回去,缓缓垂下,茫然无措。他轻声道:“轻颦,你……”,他说不下去了,可三个人此刻都已心知肚明了。

  整间屋子,瞬间陷入了可怕的令人窒息的宁静之中。

  良久,轻颦缓缓抬起手,将十指展开,置于自己眼前。

  高玉与凌雪都屏气凝神的注视着她。只见,她的脸色愈加苍白起来,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

  轻颦颤声问道:“我什么都看不见。我瞎了是不是?”她的双手颤抖的愈加厉害了,又带着哭腔,再一次问道:“我瞎了是不是?你们告诉我……我什么都看不到!”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咕噜噜滚下。她快要崩溃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包裹着她,仿佛要将她吞噬……

  高玉与凌雪不知该如何作答,便只小心翼翼的劝慰着。

  轻颦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她只感觉那漫无边际的黑暗,像毒蛇一般纠缠着她,让她压抑,令她窒息。她的泪珠扑簌簌夺眶而出,她声嘶力竭的喊着:“让我死,让我死……”她挣扎着,却终因体力难支,再次昏死了过去。

  轻颦再次醒过来时,便不再大嚷大闹了。她也不再理会任何人,只蜷缩在榻上,双臂抱膝,默默流泪。但凡清醒时,她总是哭。哭乏了,她便又浅浅睡会儿,醒了又是哭。仅几日工夫,她便消瘦憔悴的不成样子了。

  山爷见轻颦如此,也便失了兴致。为了便于医治,山爷让她留在了后山,对她也不很上心了。

  这些时日,消瘦憔悴的不止轻颦一人。狼野先是安葬了郝大娘,伤心之余,他又闻听得轻颦失明了,不由一时急火攻心,便病倒了。

  几日下来,他也瘦了一大圈。虽说是病着,可他还是偷偷探望了轻颦多次。每次他都是悄悄的来,悄悄的走。见轻颦蜷缩在榻上,默默流泪,狼野心里自是百般怜爱,心痛自责,却终又爱莫能助。

  他恨自己,恨自己当日不该邀轻颦去郝大娘家。若轻颦不去,一切便都不会发生。每每见到轻颦痛不欲生,他便悔不当初。他没有勇气面对轻颦,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这日晌午,春光和煦。狼野自觉身子爽利了些,便又来到了后山。

  他刚进院子,便看见轻颦正背对着门口,坐在花荫里。她头顶上,那一朵朵艳丽的桃花、杏花,在春阳里开的那样耀眼夺目。一只色彩斑斓的大花蝴蝶,正流连于花间。那多彩的蝴蝶与花荫下、石凳上的那个娇小单薄的身影相互映衬,反差极大。

  狼野驻足凝视着她,不由回想起了那个拿着一把野花,欢笑着奔跑在满地金黄的油菜花间,追赶着五彩风筝的轻颦。“那样美的春天,她再也看不到了!”狼野心中暗自慨叹着,不觉眼角湿润起来。

  “轻颦。”狼野极温柔的唤了她一声,这是他这几日以来,头一次喊她。

  轻颦闻声,缓缓回过了身子,目光却依旧直愣愣盯着前方。她哭了几日,如今也麻木了。

  “谁?”她淡淡问道,声细如蚊鸣。

  狼野轻轻走到她近旁,神色凄凄。柔声问道:“你听不出我的声音吗?”

  轻颦思索了片刻,忽的神色一凛,凄然问道:“是狼野吗?”

  “是我。”狼野蹲到她身旁,怜惜的仰面看着她的脸,极温柔的应着声。

  轻颦又滴下泪来,轻叹道:“我对不住郝大娘,也无颜面对你。”

  狼野闻言,一脸凄苦。他轻声打断她道:“你也是无心之失。何苦又要如此糟践自己?”

  轻颦难掩愁容,自责道:“再怎么无心,终已铸成了大错。人命关天,我不该再苟活于世。”

  “你真是糊涂!”狼野见轻颦如此颓废自责,不由又急又痛。他站起身道:“大娘是最善良不过之人,即便你再有错,若她泉下有知,也不会愿意看着你赔上自己的性命。”

  轻颦闻言,更感惭愧,便又伤感起来。她不再言语,只将头别了过去,默默洒泪。

  见她这般,狼野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他望着她,见她珠泪滚落,自己的心也便如在醋缸里泡过一般,变得又酸又软。他又蹲下了身子,温柔的望着她,轻声道:“够了,轻颦。事已至此,你我唯有节哀顺变了。且你如今已然成了这个样子,若再一味自暴自弃下去,大娘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心安。”

  轻颦闻言,抽噎道:“你们好心劝慰,我铭感于心。可我如此愚笨大意,无辜连累了大娘。自知死不足惜。即便我再拖着这病体残躯苟活于世,日后也不过是白白拖累旁人。倒不如死了干净。”

  “你万万不可有此愚念。”狼野急了,“噌”的站起身。看着满树的桃杏芳菲,他又深情道:“即便这世上的人都嫌你、弃你,我狼野,也绝不会抛下你。”他垂下头,温柔的望着她。

  良久的沉默过后,狼野伸出手,想去摸摸轻颦那头如缎子一般柔亮的青丝。却又犹豫着,生怕冒犯了她。

  他终又将手收了回来,只轻轻道:“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即便拼了性命,我也会请人医好你的眼睛。”

  高玉师徒翻遍了医书,始终未能找出医治轻颦的药方。郭神医对狼野道:“轻颦失明乃因蘑菇的毒性伤了肝脏,肝脏既已受损,便不可用寻常的方子医治。”

  他顿了顿,又道:“我从前,仿佛曾听人说过。肝脏若是受损,唯有以墨点微翠、赤心雪莲和俏兰花三种奇物补救,才可使伤肝重新生长。唯有肝清,才可目明。”

  狼野闻言,不由苦苦追问。

  郭神医道:“有关那三种奇物的传闻,始终是扑朔迷离的。传说,那三种奇物,都生长在世人罕见之地。到底它们是否当真存在于世,也无人能够说得清。”

  郭神医叹了口气,道:“传说那墨点微翠乃是南国之物,长于石山峭壁的密林之中、猕猴洞口,群猴视其若宝。世间唯有一株,且一年只结一果。果形如梨,果色微翠,酸中泛甜,通体透明。”

  他顿了顿,见狼野听得入神,便又道:“据记载,那果内隐隐点缀些墨色小籽,口感清凉,酸中带甜。故称‘墨点微翠’。”

  郭神医又叹了口气,道:“且不说此物如何难寻,单那洞口的猕猴,岂是好对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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