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万痛蚀身

  霍长星将手掌抵住沈枫铭胸口，默默的等待着什么。过了约么半个时辰，沈枫铭依在墙边的身体忽然猛的一震，随即全身狂抖起来。胸口渐渐的浮现出无数黑线，迅速朝周身蔓延开去，纵横无常，根根突起，情状甚为诡异。

  霍长星知这是自己调配的药力外散，当下正是紧要关口，也不敢怠慢，轻提一丝真气注入沈枫铭体内，帮助他消受药劲，并护住其五脏六腑不受药毒侵害。

  所谓“是药三分毒”，即便是寻常用药，也多是七补三败，更不用说这用“雪麋鹿茸”和魔宗灵药“七冥丹”混合而成的东西，药性相克，又无药引，若不是霍长星的一丝真元护住沈枫铭心脉，一百个沈枫铭也早已毒气攻心肚烂而死了。

  随着药力被不断消化，已经布满沈枫铭全身的黑线渐渐平扶下去，终消于无形，只剩下满身的伤口和血迹。抖动的身体也随之停止，只见他胸膛起伏呼吸均匀，双目轻合，竟然睡过去了。

  霍长星现在已经不急于问那石头的下落，也就没弄醒沈枫铭，真气依旧在其体内上下游走查探着。他这一剂猛药确已将沈枫铭滥用内劲所造成的经脉损伤治愈了九成，已并无大碍。真正棘手的乃是将臣那一记吸魂魔功。

  后天炼气，最重要的便是经脉，人身一百零八处穴道，三十六死穴，七十二行穴，汇为一十二经脉，此乃性命忧关。这些凡人穷其一生，便是要养气护穴，经脉流转。功成处，百穴尽闭，内息如川，浑身如铜墙铁壁，天地纵横间，便可吸纳万灵归体，真正的踏入修真大道。

  然而此时的沈枫铭，除了手少阴心包经，手阳明大肠经等几处分脉和穴道走向位置还算正常外，其他的经脉和穴道都已经错乱了流向位置，犹如一盘打乱的棋局零散异常。却由于霍长星强行用药、趋功疏通，正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路线重新连接起来流转着，勉强的维持着沈枫铭的生命。现在的他，看似好像大难不死，其实却好比万丈悬崖失足却只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霍长星当然知道其中险要，不由得暗道着将臣老怪妖功了得，原本沧桑阴霾的脸上又多了几丝皱纹。他当然不愁沈枫铭性命危急，只是，若治不好这小子的伤，便是破不了那老妖怪的吸魂魔功了，将来自己要如何应对才是呢？

  此时的沈枫铭毫无知觉的沉睡着，血污丑陋的脸上只有困倦和平静。

  而霍长星却苦苦思索着，内息探察到之景象，仿佛已经发生在自己体内般，鬓角竟然流下了汗水。

  “啊！”忽然，他那紧闭的嘴唇轻轻张开，发出一声几所无闻的干瘪声来。

  他两只小眼圆睁起来，另一只垂在身旁的手狠狠的拍在沈枫铭胸口，推吐出的内力在沈枫铭体内狂窜，让沈枫铭那没有知觉的身体再一次狂抖起来。

  “长强、腰俞、腰阳关、命门、悬枢、脊中、中枢···曲骨、中极、关元、石门···.一百零六承浆、一百零七鸠尾···一百零八...一百零八···气海！气海穴怎么不见了？！”

  霍长星本是口中轻念着查数沈枫铭分落各处的穴道，寻找可能的治疗办法，最后的声音却惊的洞外林中鸟兽皆散，他猛的站起，看着眼前这个九死无生的小子发呆。

  气海丹田，那是武人之本，更是修者之本，即便有汹涌如海的内劲，如山如岳的真元，也终归于其内。经脉毁去可以重修再塑，内力尽失可以周天循环，而沈枫铭身上的气海丹田，竟然就这么没了？其他的穴道虽然错位，但倒也偏离不多，可无论霍长星如何寻找气海穴，那位置周围仍旧是空空如也。

  “看来若中了老妖怪的这招···便是沦为废人了···”霍长星想着，这一惊让他对将臣这门功夫的感觉，由起初的惊讶，变为了恐惧。

  两人近千年前初入江湖之时便已尽显锋芒，虽然霍长星出道要比将臣早上一甲子左右的时间，但将臣却后来居上，几十年的闯荡，已比的上霍长星在魔族中的地位，成为妖族一等一的高手。

  不知是何缘由，两人在当时震动天下，牵扯人魔妖三道共计九百多个门派参与的乾坤塔一役后，便结下了深恶的仇怨，致使两人从那时开始，时至今日依然见面便要拼个你死我活。只是两人的武功修为旗鼓相当，即便是战上几天几夜，也从未分出高下。但霍长星凭借他那堪称天下奇功灵雨身法，在两人无数次的交手中，一直占有些许优势。而现在，这一丝的优势，已经被将臣这已经可以移经错脉甚至消除气海的吸魂魔功所打破了。

  “没想到事隔三百年，再次交手时老夫已毫无胜算了···”霍长星嘴里轻轻的念着，有些失意的朝洞外走去，心中的烦躁已经让他无暇在去想那两块没用的石头了。

  自己从来没被什么难倒过，可这气海都没了，神仙也变不出来啊。剑魔霍长星轻叹一声，袍袖轻挥，四把黑剑已经飞致洞口。他身子未动便已站在了悬剑之上，霎那间，人剑皆已渺无踪影，空旷的洞里只剩下了墙边半死不活的沈枫铭，在那里苟延残喘着。

  ···

  ···

  朝阳初升，将不醉峰顶周围的云海映成了一片赤红。晨光射入一处石洞内，隐约可以看见里面躺着一个人。

  这里本是人兽不致的所在，洞外茂密的长草中依稀有许多身影时隐时现，仔细看去，竟都是些饿狼，共有七八只，全部都伏在洞口周围，贪婪的盯着洞内，却又不靠近洞口一丈以内。

  洞内的那个人，正是九死一生的沈枫鸣。

  此时距霍长星离开之时已过了三日，而洞内所弥漫的剑魔那千年的魔气却仍未散去，使得这些饥饿发狂的豺狼不敢靠近，沈枫鸣这才没有落得个被分尸的下场。

  不过，此时的他除了还在喘气，其他也已经和死尸没有什么分别了。

  野兽生存的天性让它们狩猎的时候极具耐心，这些饿狼被沈枫鸣身上的血腥味吸引过来，已经从傍晚静静的等到了清晨。当它们身体的饥饿战胜恐惧的时候，就是沈枫铭的死期。

  狼群的首领已经感到洞内恐怖的气息正在逐渐减弱，它试探着，匍匐在草丛中一点点挪动着身体，朝洞口靠近。狼群们安静的等待着首领发出进攻的信号。

  不醉峰顶静悄悄的，只有洞内那几不可闻的喘吸声。

  “啊！～～啊！～～啊！！啊！！”

  这时洞内忽然传出了巨大的惨叫声，声音中所包含的痛苦与恐惧，让狼群都不禁惊恐的朝后退去，狼群首领后退了几步，依旧盯着洞内那个已经开始活动的身影，一双冰冷的眼睛中透出了些许迷茫。

  “啊！！啊！！～～～～”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惨叫声依然持续着，狼群首领看着洞内那个颠狂的身影，终于转过身，朝林中走去，狼群随即也迅速的消失在丛林里。

  沈枫铭恢复意识的那一瞬，无法形容的疼痛便涌入了他的脑海。如同汹涌的巨浪开始一波接一波的折磨着他，连续不断的，痛入骨髓。沈枫铭嘶喊着，周身因为疼痛而不自觉的抖动着，他勉强的站起，身子虽然极度疲惫，双手却狠命的抓砸着洞壁，如同一个疯子。

  他如此下意识的举动，恰恰惊走狼群。而此时的他，除了疼痛以外没有任何感觉。

  一个人，如果失去了一只手或是一条腿，即使伤口愈合了，那疼痛依然会有，并且永远无法消除，因为身体会无时无刻寻找所失去的部分，将失去时的疼痛一次次的重演，传达给这个人。必须经过很长的时间，直到这疼痛渐渐的被适应，才能将它忽略，而那疼痛却依旧存在着。

  失去一手一脚尚且如此，试想，当沈枫铭的身体寻找那些遍布全身的错位的穴道和经脉的时候，所带来的疼痛将是如何的巨大！

  沈枫铭倒在地上翻滚起来，干哑的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他却依旧狂喊着。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沈枫铭疲惫的身体终于无法再对这巨大的疼痛作出任何反映了，他开始静静的承受着这一切。

  “我还活着！活着！”这疼痛终于让沈枫铭意识到他还活着，透过疼痛难忍的经脉，他感觉到自己起伏的胸膛，感觉到身下那冰凉的地面，看见洞外的晨光，看到那茂密的山林。

  他承受着疼痛，用唯一的一丝清醒思索起来。

  “那个老头···他是谁？···文雪、方万他们怎么样了？···”想起大家吉凶未卜，想起危机四伏的三水镇，沈枫铭渐渐眯起了眼睛。

  沈枫铭平静的躺着，积蓄着残存的力量。又过了两个时辰后，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摸了摸腰间那把陪伴他多年，如同他现在的身体般残破的铁剑，蹒跚的朝洞外走去，那非人的疼痛就在体内流转着，他却浑不在意，曾经的森罗之行让他承受了太多痛处，所以在神智恢复清明之后，这在常人看来撕心裂肺的感觉，对于他那坚韧的灵魂却如呼吸般平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