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3.第273章 天地悲歌

  凛冽的山风，吹起女人白色的曲裾，洁白的裙角，迎风翻飞。落空的白雪，在她身后开出最美的花，好似一幅绝美的画卷。

  画中的女人，圣洁、高贵。

  项羽静静地端详着面前的女人，他的拇指一次划过她雪白的额头、眉毛、眼睫、鼻子、樱唇、下巴……他仿佛要将这样绝色的容颜，永远描画在他的心里。

  他要记住她的样子——她的一颦一笑，她的眼泪，她的声音，一切的一切，都要牢牢地记住。

  如果灵魂不死，他定要带着对她全部的记忆，在另一个地方永远地守护着她。

  她始终笑望着他，那一抹笑靥，胜过这世间最美的一切，亦是他此生最深的眷恋。

  多想，就让一切，停留在这一刻，多想……

  远处蹄声纷踏，卷起白雪飞扬，旋即是汉军雷霆般的声音——“汉王！”

  莫紫嫣与项羽闻声，却心有灵犀地握紧彼此的手，他们谁都没有回头，谁都没有看向来人。

  在女人的心里，她来做最后的劝慰，若是她的丈夫不肯回江东，那么，她便陪着他共赴黄泉。

  生死相许，死又何惧？！

  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他们的手，也会像现在这样紧紧地握在一起。

  他们笑望着彼此，真是这天下最美，最动人的画面。

  三十丈外，刘邦与陈平相继下了马车。

  “大王，这该如何是好？”看着莫紫嫣与项羽的手紧紧相牵，陈平自己也说不出他此刻是什么样的心理。

  刘邦咬紧了牙关沉默着，脸上的表情灰败如土。他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却与他这一生最恨的敌人相拥相携，而她看上去竟是那样的幸福，他的心就好像是被人狠狠地撕碎。

  他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低声道：“陈平，想办法把嫣儿骗过来。”

  “臣会尽力，但以夫人的心智恐怕很难上当。”陈平踟蹰地道：“若然……若然夫人不上当，项王会不会以夫人做要挟？”

  刘邦的目光，定格在远处身负重伤的项羽和白衣女子，那两双坚定紧握在一起的手上，他沉声问道：“你觉得项羽会吗？”

  陈平转而看向项羽，他方才那句脱口而出的话，是因为太过忧心紫嫣。

  可他心里明白，就算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会在为难的关头，为求活命，不惜抛弃或利用自己的女人。

  可唯独有一个人不会，而那个人，就是此时此刻重伤坐地的西楚霸王。

  陈平自问，这种爱，他做不到。而他也坚信，他身旁的刘邦，更做不到。

  “臣失言了，但只怕夫人会以自己来要挟大王放项王离去。”陈平道。

  “嗯……”刘邦的鼻腔发出冷冷的闷响，陈平这个猜测他同意。

  默然少顷后，刘邦闭着双目，一字一顿地道：“用太子，去把她骗回来……”

  用太子？陈平心底一惊，却很快恢复平静。这无疑，是一个好计。

  乳娘从马车上下来，将太子抱给了刘邦。男人在自己儿子的身上用力地一拧，刘盈哇得大哭了起来。

  终究是母子连心，莫紫嫣闻声望去，却看到刘邦怀里大声痛哭的刘盈。

  她的手陡然一紧，而这样的动作和她眼底沉痛的纠结，落在项羽的眼中却是那样心疼。他蓦然想起当年在霸王宫里，他们失去的那个孩子……

  也正是这一眼心碎，让他更加坚定的相信，作为一个母亲对孩子难以割舍的那份情感。

  刘邦高声道：“嫣儿，盈儿从你走后便一直哭，昨夜开始一直高热不退。”

  莫紫嫣站起身子，极目望向刘邦怀中的孩子，担忧地说道：“请汉王为太子找军医医治。”

  “寡人会不医治自己的骨肉吗？但是寡人没你的心狠，寡人带他来，是同意你把他带走。你们带着盈儿，一起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寡人再也不想看到你们！”刘邦道。

  莫紫嫣心如刀割，讶然看向刘邦，难以置信地问道：“汉王肯让我和项王，带盈儿一起走？”

  “不错！只要项羽能从此归隐，不再与寡人争夺天下，寡人愿意为了盈儿放他一条生路。”他一手抱着刘盈，另一手对紫嫣招呼道：“嫣儿，你过来，把孩子抱过去吧。”

  莫紫嫣刚迈出一步，旋即便陡然顿足，她又迅速撤退回来，拉住项羽的手，远远地看着刘邦道：“劳烦汉王，命人将盈儿送过来。”

  刘邦蹙起眉头，对身边的陈平低声道：“陈平你说得对，在这种情况下，她始终保持这样高度地警惕。”

  “好，寡人让陈平给你送过去。”刘邦说着，就将刘盈放在了陈平的怀中，又指使一名汉将去马车上，去取刘盈的贴身衣物。

  待那汉将取回包袱，陈平低语吩咐了两句，便与他一起，向着紫嫣和项羽的方向走过去。陈平亦是不着痕迹地，在孩子的身上用力一掐，就听到刘盈的哭声陡然比方才还要大了几倍。

  莫紫嫣听到哭声，她抓着项羽的那只手，便握得更紧，而她却依旧有些犹豫。项羽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道：“去吧嫣儿，刘邦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的。”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其实连他自己都不信。他这一生并非看不清楚刘邦的真面目，只是在无数次的天下大环境中，一次次地放过了这个阴险的敌人。然而，在刘邦方才派出陈平和那武将的那一霎那，他看到那武将的步下生风，手臂坚状有力，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回过身来，对他道：“大王，你等我，我接回盈儿我们便一起走。”

  “好……”他依旧笑看着她，只是那强撑出来的苦笑，被苦涩吞没了泪水。

  她便松开他的手，旋即从袖子中掏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的心口处。

  “嫣儿，”项羽惊呼一声：“你做什么？”

  她回过头来望着他，轻声道：“我不相信刘邦，若是他骗我，我便立刻自刎。”

  “嫣儿……不可……”他伸手欲夺下她的匕首，她却已抽身而去。

  项羽痴痴地望着紫嫣的背影，万般难舍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向陈平。

  他的耳边，倏然响起了她从前说过的话：

  “大王，我怕我们会分开……”

  “大王，若是有一天，嫣儿在这世上消失了，大王会如何？”

  “有路就要走，有船就要渡，因为嫣儿会在江的那一头等候大王。”

  曾经他不懂，她为何会说出那些奇怪的话？为何她总说他们会分开？又为何要让他过江？他更不懂，她为何让他娶虞姬？

  如今他明白了一切，却要亲手掐灭自己生的希望。

  他知道，母亲的天性，让她放不下她的孩子，他了解那种难以割舍的骨肉亲情。当年他害她失去了他们的孩子，他亲眼看到她的痛不欲生。医令曾告诉他，她很难再有孩子，只是他和小雅都瞒着她。

  如今，她又有了自己的孩子，他无论如何，不能让她这般抉择。

  莫紫嫣走到一半，却突然顿住脚步，不放心地回头看着他。

  项羽强努一抹笑容，对她鼓励地点点头。

  “夫人，太子从您走后就一直哭，不吃也不喝，高热不退，您一定要好好照顾他。”陈平边说着，边抱着孩子小步凑近紫嫣，却并不真的靠近，而是欲迎欲退地引她过来。

  他太担心她的犹豫是因看出破绽，他必须一息必争，因为他所博的，便是母子连心那一瞬间的挣扎揪痛。

  孩子的哭声不止……

  树下的王者看着心爱的女人，一步一步远离自己，他的脸上为让她安心而强努出的伪装，也终于一点点地塌陷——

  在她迈出那一步的时候，他就再也不能拥有她。他明知道陈平和那汉将是骗她，他却不能去救她，他心中喃喃地道：对不起嫣儿，我不能带你走……

  他唯一欣慰的是，刘邦肯骗她，那说明刘邦爱着她，才会这般处心积虑要骗她回去。

  就让他的离开，化作另一种守护，换取她这一生的安宁。

  望着他此生最爱的女子，就要跟她永远地诀别，从此阴阳两隔，他的心口剧烈地作痛……

  他强忍着心中的悲痛，低弱的声音一字一顿道：“对，不，起……嫣儿……”

  他想要站起身，然而多日地厮杀，一连数场以一敌万的大战，让他的身体在起身的瞬间，微微晃动，鲜血殷红了她刚刚为他包扎好的白布。

  他迅速地以长剑杵地，不在汉人面前露出软弱！

  心中苦苦笑道：昔日万夫不当、豪气盖世的西楚霸王，如今却也沦落道这般英雄末路的境地……

  踉跄中，他抬起头来，却看到女人已经走到了陈平面前。

  莫紫嫣心疼地看向陈平怀中的孩子，就在她张开双臂要接过刘盈的时候，那汉兵猛然出手，将她手中的匕首一掌打落在地，三下五步就将她扛回了刘邦的方向。

  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被掠至刘邦身边，而刘邦已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她怒瞪着他：“刘邦，您真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