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18章 针锋

2014-11-29 作者: 金无彩
  二月初二。

  贵妃娘娘在清晖阁升座,着内宫六局、内侍省六局和宫正司的掌事都来听令。

  赵贵妃如旧,打扮得雍容华贵,大约是今日有不少差事要派下去,所以表情柔和,显得端庄而亲切。清晖阁内淡淡的檀香缭绕,简直有些小兴庆宫的味道。

  “说不得我这些日子要讨你们嫌了。如今皇后娘娘病着,烫手的山芋派到了我的手上。采选是大事,全宫都躲不了懒。左右也有宫规祖制,咱们上下都依着令行就是。再不要说以前怎样怎样的话,我只认白纸黑字的仪制,错他半点儿,不论是谁,各位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若是事情惊动到了我这边,那就没法子了,宫正司的大门十二个时辰都候着呢。”

  赵贵妃语气端和,看似依足了规矩,然细品起来,一字一句杀气腾腾。

  众掌事都是老于世故的人精,一听这番话,顿时从檀香熏就的醺醺然中惊醒了过来。

  这是在威胁咱们啊!

  两处六局加一司,十三家的当家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她威胁错人了吧?大唐后宫被裘太后执掌十几年,已经铁桶一般,就算被邹皇后毁了这三年,但绝大部分还是当年裘太后的班底,守的也是裘太后的规矩。而这位太后最大的不耐烦便是宫规祖制,是以虽然没有明文改掉,却私下里悄悄俭省掉了不少步骤。这是宫里人尽皆知、心照不宣的事儿。如今,懿旨上明明是说,德妃协理后宫,贵妃主理采选。今日贵妃这一番话,却是奔着整个后宫事务来了,大家心里都忍不住嗤笑,也有些不解,便都去看尚宫局的赵尚宫——这既是六局的头一位掌事,也是赵贵妃未出五服的本家姑母,按说,应该是最合适的发话人了。

  赵尚宫脸上便有些挂不住。昨日千叮咛万嘱咐,直说六局均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怎么今日还是这样任性!敢情是贵妃娘娘做得久了,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不成?

  但事关自己,还得开口,便笑着上前一步,躬身道:“贵妃娘娘,内宫六局和内侍六局都是战战兢兢守规矩的人,采选期间需得要再严厉些,咱们也都省得,不消娘娘多费心思。只是如今这宫里的规矩,怕也是约定俗成……”

  话说到这里,赵尚宫有些不知道怎么往下续,便犹豫了片刻。赵贵妃放下了脸色,戴着两只鎏金红宝戒指的手便拍上了椅子扶手:“如今我名不正言不顺,便不能戒饬不守宫规的事体,对么?”

  这话一出口,大家脸上都露出了不以为然。谁说那个了?干嘛事事往那上面想?咱们分明在说太后仍在,你个做晚辈的改不得她老人家的规矩!

  新上任不到半天的夏尚食便冷笑了一声。事关太后,夏尚食可忍不下!

  “贵妃娘娘,您领的凤旨是采选事宜,咱们便只说采选事宜。采选事宜上出了差错,后宫上下,不仅仅是我们这些人,便是妃嫔们,也由得您任打任杀。可这后宫是从太后手里传下来的,规矩究竟如何,太后也已经交代给了协理六宫事务的德妃娘娘。您一定要按着规矩簿子行事,也先去太后那里请了旨,再命德妃娘娘下令遵行,咱们这些人才敢把如今已经行惯了的事再都改回去。不然,外头不知情的不说是您循规蹈矩持礼甚端,反倒会说我们这些人挑唆不知情的主子,专门跟太后和德妃娘娘做对,要皇后娘娘的好看,这可就不好了!”

  赵贵妃被这一番话气得差点跳起来,看看不认得此人,便沉声喝道:“这是哪局的?看着如此眼生?”

  众人心里便冷笑一声。这样大的事情都不知道,这样根底的人都不认得,还想拿规矩震慑咱们,真是嫌命长了!

  赵尚宫也觉得面上无光,忙绍介道:“这是今日清晨刚奉太后懿旨上任的尚食局夏尚食,原是太后宫中的老人儿。”落后半句却是伏在赵贵妃耳边轻声说的。

  话摊到了明面上。

  夏尚食不卑不亢地施礼:“下官今日刚上任,难怪贵妃娘娘不认得。下官名叫夏莲芳,原本的职司是司酝司司酝。”

  赵贵妃紧紧盯着夏尚食,忽然笑了一声,伸手看看自己金凤仙花染就的指甲,再抬头时,一脸矜持和煦的笑容:“原来是司酝,看来太后和皇后眼前都是红人了。采菲姑娘在你那里可好?”

  夏尚食一本正经回禀:“下官还没得福缘见过皇后娘娘。采菲姑娘很好,谢娘娘动问。”

  下站的另外十个人都忍不住心里暗挑大拇指,不论是什么靠山,这夏尚食的滚刀肉模样,颇值得结交一番啊。

  被她这样一搅,贵妃娘娘看起来也没了立威的心思,草草命香雪分配下去了各局的采选职司,再定下每日此时于清晖阁回事,便令众人散去了。

  德妃听说此事,笑了很久。翌日便传令下去,内宫六局内侍六局,各分一名正职掌事领着两名下属每日听贵妃调遣,如有大事需要调配多人的,请持贵妃手令来寻自己说话。

  如此一来,贵妃行事不见便宜,反而更加掣肘,忍不住便直奔太后那里索要分权。

  裘太后更简单,令余姑姑直接将她赶了出去,甩了一句:“哀家气病了,不见!”

  气病了,三个字把贵妃直直顶到了墙上。贵妃只好硬着头皮再去找邹皇后。

  邹皇后却诧异地拖着“病体”在床上坐起来:“贵妃行事前没有先与德妃商议么?你比她位分高,让她去一趟清晖阁,事情的轻重缓急明摆着,她又怎会冒天下之大不韪?”

  赵贵妃悻悻而去。

  事情传到承欢殿,贤妃掩着小腹倒在床上笑:“邹田田果然不是什么好人!赵若芙傻病也是多年都没见好转,这工夫她跑去顶头儿得罪了太后,再奚落了皇后,然后还指着这俩人给她撑腰,真不知道她这脑袋是甚么做的!”

  明宗也在御书房拍着桌子叹气:“扶不上墙的东西!”转身去了德妃那里。

  第二日德妃带着大队人马看望完贤妃,便浩浩荡荡去了贵妃处,两个人商议了半个上午,中午还一起用了膳,和睦亲香,看得众人都睁大了眼。

  贤妃听说后,眼睛不停地骨碌骨碌转,半天想了起来,便笑个不停,招手叫了如意,附耳授意,如此这般。

  又过了两三日,宫里便又有了传言,说贵妃果然还是差一层,遭德妃降伏了。采选不仅是如今宫里最大的事,还关系着以后宫里的派别到底谁强谁弱。这个工夫,一应事情都要知会德妃,贵妃这主理压根就是过场的看客,有名无实。

  这个话出来,德妃处又多了几趟奉承的人群。贵妃宫里则多了几堆砸碎的瓷器。

  裘太后听说,气得敲床:“这是邹田田又笨回去了,还是贤妃嫌自己做下的孽少?”

  余姑姑便口不择言地叹气:“圣人装傻装多了,有点真的变傻了。”

  裘太后回手一个爆栗敲在余姑姑额角:“少说话你会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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