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9.第429章 番外:沈氏春秋(作者君生日哦)

2015-06-15 作者: 金无彩
  一

  自从邹皇后生完大皇子,沈迈就觉得自己的舒坦日子终于开始了。

  尤其是喝大皇子满月酒的时候,自家的小妻子忽然也有些娇羞地说不舒服、不喝酒之后,沈迈顿时懵成了一尊石雕。

  清源郡夫人又羞又气又开心,忍不住在桌案底下狠狠地拧了沈迈一把。

  沈迈“啊”地一声惨叫。

  满殿皆静。

  明宗眉一挑,歪歪嘴,跟身边的邹皇后说:“这个动静有点儿耳熟。”

  当然耳熟啊,他这十一个月没少被发脾气的邹皇后拧……

  孙德福在一边儿乐得歪了嘴,连忙解围,用众人听得到的声音向明宗道:“沈将军,是不是被清源郡夫人,咳咳,提醒了一些事情?”

  明宗笑嘻嘻地看着沈迈:“来,说说,你又闹什么幺蛾子?”

  沈迈眨眨大眼,转头看看自家的小妻子,结结巴巴:“想请皇后娘娘的御医给我媳妇把把脉,现在就把……”

  邹皇后看着清源郡夫人快要埋到条案底下的通红的脸,顿时明白了过来,呵呵轻笑起来,令人:“扶清源郡夫人去后殿,令牟御医好生看诊。一应香料异味的东西都不要乱给她用。”

  最后这一句一说,满殿的人都明白了过来,大家伙儿顿时跟着邹皇后笑起来,满怀善意地看了看清源郡夫人,然后才一脸戏谑地看向沈迈。

  在家带孩子带的焦头烂额的煦王更是哈哈地笑出了声:“要说皇嫂生的这位大皇子啊,真是个少见招弟妹的好手!生他的那天安宁诊出了孩子,如今沈将军看样子又是要后继有人的兆头,简直是可喜可贺啊!”

  沈迈早就呆住了,往日里浑身乱颤的机灵劲儿此刻全然不见,只是傻愣愣地双眼直直盯着自家被侍女们小心扶走的媳妇,然后傻乎乎地张着嘴死死地看着后殿的出口,一眨不眨!

  邹皇后瞧着他的样子,噗嗤一声笑,转头找妃嫔一席上的沈英妃。

  ——沈英妃不在座位上。旁边坐着的高修容抿嘴一笑,头往后殿摆了摆,示意邹皇后:早就去了后殿了。

  煦王和众人都在取笑沈迈的功夫,沈英妃忽然从后殿门口蹿了出来,惊喜地大喊大叫:“阿爷!清源有了!我十月就要有弟弟了!”

  明宗呵呵大笑,当即下令:“来人,赏清源郡夫人二品诰命,采邑再加百户!”

  沈迈张大了嘴,好半天,一动不动。

  沈英妃冲上去就是一脚:“阿爷,傻了啊你!?”

  沈迈被踹倒在地,才一激灵醒过了神,原地跳起来老高:“我沈二终于他nn的有后了!”

  跳了两跳,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冲着明宗邹皇后和大皇子的方向双膝跪倒五体投地:“谢天子赐福!”

  明宗自然很开心,回头慈爱地看了看乳母手中的大皇子,笑道:“朕替他收下你的谢意了。回头找个副手吧,朕估摸着你这一两年未必有心情给朕好好办差了。”

  沈迈嘿嘿地乐,站起来,伸长脖子看向后殿:“我媳妇呢?”

  邹皇后瞪他:“就你这个疯劲儿,清源肯定害羞得不敢露面——来人,妥当着让清源郡夫人在后头歇着,单开一席,问她自己想吃什么做什么。哦对了,”邹皇后转向已经眉花眼笑成傻子的贺正贺御史:“贺御史和夫人可要去陪陪女儿?”

  贺正激动得不行,拉着已经开始饮泣的媳妇站起来,长揖到地:“谢娘娘体恤!”

  沈迈眼巴巴地看着老丈人和丈母娘耀武扬威一般瞥了自己一眼就进了后殿,苦下了脸:“怎么就没有我的份儿呢……”

  沈英妃眉开眼笑地一屁股坐在清源郡夫人的位置上:“阿爷,我陪你,如何?”

  一个御史台的人都很想弹劾一下这没规矩的沈氏一家子。

  可是看看上头坐着视若无睹还笑呵呵的帝后,再想想刚进了后殿的同僚贺杠头,决定,低头,吃酒,不说话!

  ……

  二

  清源郡夫人这一胎,竟然也生了个女儿。

  稳婆从里头抱着孩子出来,高声报喜:“恭喜沈将军,多了位千金!”

  沈迈脚底下一软,差点坐下。

  贺正夫妇得了信儿自然也在外头等,一听这个消息,贺夫人先哭了出来:“我苦命的女儿……”

  贺正却瞪圆了一双眼睛,两把刀一样看向沈迈。

  沈迈先顺手把稳婆手里的孩子接过来看了看,咧开大嘴一笑,然后就直着脖子朝着屋里问:“媳妇,你怎么样?晕过去了没有?”

  众人愣了愣,清源郡夫人虚弱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就等你问一声,我再晕不迟……”

  然后,里头一片乱响,接着是有人高声道:“夫人这是累的,参汤刚已经喝下去了,不要乱,不要慌!”

  沈迈的老乳娘从里头笑眯眯地走了出来,眉开眼笑:“二娘子长得像夫人,阿弥陀佛,那以后可是位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儿,比她姐姐强远了!”

  沈迈憋不住,顶了一句嘴:“都好看!我戎儿也好看!”

  然后回头,把孩子递到贺正夫妇面前:“丈人,丈母,看看外孙女!”

  贺正的神情已经完全缓和下来,笑得脸上的褶子越发严密,却不敢伸手抱孩子,一叠声催自家夫人:“快抱抱,快抱抱!我手粗,别硌着她!”

  贺夫人早就伤心变喜极,边抹眼泪边把小孩子抱到了怀里,哦哦地哄:“好乖乖,好宝宝……”

  沈迈这边傻呵呵地乐。

  老乳娘看着他的样子,嗔了一句:“傻了啊?”然后自己摇摇头,回身吩咐:“来人,快着,去宫里给英妃送个信儿,请她也转告圣人和皇后娘娘一声儿:母女平安。”

  明宗听了这话,倒是嗟呀了半晌:“沈迈难道不是生儿子的命?”

  邹皇后一边哄大皇子,一边笑:“这急什么?清源年轻,生儿子,早晚的事儿。”

  沈英妃听了,先是遗憾,接着就笑得倒在床上:“哇哈哈哈,这下子好了,等我先教坏了妹妹,再教坏下头的弟弟,瞧着清源怎么哭!”

  ……

  三

  沈家的小二娘子四岁的时候,沈家的小大娘子沈贵妃名下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

  沈小二娘子歪着头去戳还躺在摇篮里吐泡泡的三皇子的脸:“阿姐,小外甥好难看。”

  沈贵妃照着她的脑门敲个暴栗:“小孩子小时候都这样。你以为你刚生出来什么样儿?天仙啊?”

  沈小二娘子显然已经被敲惯了,脖子连动都不动一下,转头看看坐在一边厚厚的毯子上倒腾几个花球的外甥女:“阿姐,她什么时候能跟我一起玩?”

  沈贵妃呵呵笑:“再过个两三年,估计这个皇宫里就盛不下你们了!大皇子眼看着午觉就要醒,一会儿听说你来了,一定过来拉着你去玩,到时候,你少闯祸啊!”

  沈小二娘子眨眨眼,一脸的纯真无辜:“我这样纯良!”

  沈贵妃“啊呸”一口啐在地上。

  尹线娘带着大皇子和沈小二娘子在御花园玩,两个人拔草、摘花、捉蝴蝶,顺便,嗯,挖蚂蚁洞,逮蚯蚓,堆泥房子,抢好东西什么的……

  等去拜别邹皇后的时候,邹皇后看着两个人直捂眼:“来人,把这两个泥猴儿扔进温泉池子,刷洗干净,然后给小二娘子找身新衣服、戴几样新首饰,再送回沈贵妃那里。”

  两个人去洗澡换衣服的功夫,邹皇后严厉地告诉送沈小二娘子的宫人:“跟沈贵妃说,她妹妹再这样不淑女,以后不许再来跟大皇子玩!”

  宫人不假思索:“沈贵妃上回说,这事儿还没跟皇后娘娘算账呢,清源生的多乖顺的女儿,转眼就被大皇子带坏了……”

  邹皇后噎住,怒气冲冲地站起来:“我亲自找她算账去!”

  这种兴师问罪的结果大家都习惯了。

  只有明宗比较郁闷:“她俩又喝多了吧?今儿晚上看样子我又得去看别人了。啊,珊瑚后来也跟着凑去了?得,就高韵一个乖人——什么?她们四个聚餐!?”

  孙德福在一边儿发愁,出主意:“您今儿晚上要不把大皇子二皇子大公主都接到宣政殿去,跟孩子们睡吧?”

  明宗咕哝半天,勉强点头:“只能如此了。”

  大明宫第一孩子王明宗陛下带着浩浩荡荡的皇子公主队伍直奔宣政殿。其中还有兴奋地打死不回家的沈小二娘子。

  ……

  四

  清源郡夫人第二胎到底还是生了个儿子。

  沈迈宝贝地捧在手上,一动不敢动,手足无措,完全不像当年抱小二娘子那样自信从容。

  清源郡夫人半坐在床上,使劲儿皱眉头:“我说,你就那样紧张么?”

  沈迈啊了一声,才小心翼翼地低声问:“他会不会不喜欢我?”

  清源郡夫人负气,欠身一把把孩子抢回来,瞪他:“都十三天了,你怕什么呢?他皮实得很,吃奶哭闹都比姐姐有力气——再说了,男孩子,喜不喜欢你又有什么关系?!怕你就对了!”

  沈迈纠结了一会儿,摸摸后脑勺,站了起来:“我去看小二。这个东西,”指了指躺在清源郡夫人手里的儿子,“归你管。”

  清源郡夫人看他逃也似地跑掉,噗嗤一声笑,低头看自家心爱的儿子,露出了慈祥的笑容,低声道:“娘的心头肉,娘等你等太久了……”

  沈贵妃听说了,带着名下的公主皇子浩浩荡荡地回了家,亲手把弟弟抱了抱,笑着留下一大堆的东西,道:“知道阿爷和清源盼着这个孩子,只是清源不能因此忽略了妹妹,不然妹妹会伤心的。”

  清源郡夫人点头,微笑:“贵妃给二娘的影响大,她的心胸跟你一样宽,我很欣慰,也很感激。只是,贵妃,二娘是不是跟大皇子,走得太近了?”

  沈贵妃不以为意,笑道:“圣人和皇后不是普通人想象的那样人,大皇子又深受线娘那丫头的熏陶,主意正得很。我看他拿妹妹当玩伴,只要妹妹别多想,以后就不会有你担心的那回事。”

  清源郡夫人沉吟,点头,叹气:“希望如此。”顿一顿,道:“其实,煦王走了,不然,他们家那个,原是跟二娘玩得更好一些。”

  沈贵妃站了起来,摇摇头,叹气:“累死你算了。”扬长而去。

  清源郡夫人愣了愣,自嘲地笑了,自语:“真是,这刚到哪儿,我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干嘛?”

  ……

  五

  明宗休养生息国库十五年,然后开始谋划西征。

  这一年,沈迈五十岁整。

  清源郡夫人面色平静地给沈迈打点行装,准备送他出征。

  沈迈看着她沉着镇定的样子,心里反而不踏实起来,低声道:“媳妇,你要是担心,或者害怕,你就说出来,别藏在心里,我怕等我走了你生病……”

  清源郡夫人直起身来,眉一挑:“我在你心里是那等没胆色没见识的无知妇孺么?”

  沈迈看着她英气勃发的脸,摸摸鼻子,有些悻悻:“我这不是觉得你年轻,又是第一次送我打仗么?”

  清源郡夫人冷笑一声,阴阳怪气起来:“怕是想起了贵妃她娘了吧?”

  沈戎的母亲,就是在沈迈出征时过度担心,又掩着不说,待他一走就病倒,这一病伤了根本,再也没缓回来。

  沈迈赶紧转身想出门:“我去看看老乳娘。”却被清源郡夫人一把抓住:“你今天敢出这个门试试?”

  沈迈尴尬地嘿嘿。

  清源郡夫人又哼了一声,方翻他的白眼:“我知道贵妃她娘是你结发妻子,情深意重,我是后来的,自然没有人家那样担心你——可你都五十的人了,打了半辈子仗,深浅分寸自然是拿捏地纯熟无比。何况,圣人厉兵秣马七八年,这是他这一朝的第一仗,自然会把各方面都准备得周全周到——你们俩这一仗若不是有十二成的把握,才不会开启战端!我担心个什么劲儿?反正家里儿子有了女儿有了,你要还是冒险不惜身,那我担心又有个什么用处?”

  清源郡夫人边说边习惯性地去掐沈迈的大臂内侧的嫩肉:“你说,你自己说,我是不是还得担心害怕,才算你的贴心好媳妇?!”

  沈迈呲牙咧嘴:“我媳妇聪明,我媳妇天下第一绝顶聪明……”

  这一战打了七个月,大获全胜,突厥那边被打得声儿都没人吭了。

  ……

  六

  沈贵妃的二公主和三皇子长得十分好。

  好到跟着大皇子一起成了宫里的霸主。

  文雅端淑的大公主和儒雅斯文的二皇子在他们仨面前就是秀才遇到兵的节奏。

  明宗有些头疼。

  二公主是邹皇后生的,跋扈些就跋扈些,反正有沈贵妃这样的养母,小娘子不跋扈的可能性不大——看沈贵妃的妹妹就知道了,一个月才进宫一趟,就顺顺利利地长成了个小霸王,听得说在外头三天两头打架,气得清源郡夫人头疼得起不来床。

  可三皇子就有些不一样了。

  他的生母毕竟是崔婕妤——虽然宫里没人敢提,史书上也不见记载,但那是事实,而且,早晚有一天会有人或者好心地或者居心叵测地偷偷告诉他。

  那时候,如果再性子暴戾,岂不是要当第二个宝王?

  谋之于邹皇后。

  邹皇后笑话他:“杞人忧天!”让他亲自去问沈贵妃。

  明宗大奇,果真去问沈贵妃。

  沈贵妃睁大了眼睛看他:“我早就告诉小三了啊!”

  明宗大惊失色。

  沈贵妃无辜地耸肩:“这种事情有甚么好瞒的。我不能生孩子,他们姐弟俩早晚会知道,与其让别人告诉他们,不如我亲自说。所以,上书房之前,我就一五一十都告诉他们俩了。连姐姐我们当年的事儿,除了一些太过险恶的,都告诉他们俩了。小三知道自己生母不是好人的时候还伤心哭了一天,第二天就缓过来了,抱着我说,阿爷是好人,养母是好人,自己是好人,就行了。至于生母大人,她既然已经没了,而且宫里书上都不见了,那自己还自寻烦恼个什么劲儿呢?”

  明宗紧紧地皱眉头。

  沈贵妃哈哈地笑:“看来如今我和姐姐都看开了,连小三自己都看开了,反而是圣人这个局外人在自寻烦恼!”

  局外人?!

  明宗吹胡子瞪眼。

  沈贵妃挤着眼睛糗他:“管谁肚皮里出来,不也是你的孩子?你难道还不肯一视同仁不成?偏心的话也只许偏心大郎一个,毕竟他以后是要当太子的。其他孩子,哪一个不可爱,哪一个不好了?你自己在心里分三六九等,不是你自己在自寻烦恼,又是什么?姐姐和我和高韵,可都是一样的哦!”

  明宗被说得脸上挂不住,假作生气,拂袖走了,边走边听沈贵妃笑倒:“啊啊啊,那个人犯了小孩子脾气,在耍赖了哦!”

  邹皇后听说,念了声佛,道:“该!”

  ……

  七

  从第一次出征开始,沈迈就没闲着,一口气打了三年的仗。

  一直在兰州干看着的裘峰抓耳挠腮,馋得几乎要从城门楼子上跳下去。终于忍不住了,某一年的新年,赶上回京述职,直奔冠军大将军府,薅住沈迈进了书房,先摁在地上一顿老拳,才问他:“我都快闲疯了,家里的几个小郎也天天只有对着木头桩子练刀的份儿,你快给我说说,该怎么办才好?!”

  沈迈揉着青紫的腮帮子一通狂揉,翻了不知道几百个白眼,才道:“看在太后娘娘的份儿上,我告诉你一句话。”

  裘峰睁大了眼睛等。

  沈迈斜着眼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你辈分太高。”

  裘峰一愣。

  噗通一声坐在地上,低着头想了许久。

  不是自己不识时务,不是自己不通韬略,不是自己是裘家人,而是因为自己——辈分太高?!

  这他娘的打仗跟辈分有半文钱关系么?

  沈迈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没往重点上想,蹲下,伸了两个手指头:“一,你跟死了的达王爷是一辈儿的,二,太子即位的时候,你可能还能蹦着高儿地跟人打架!”

  裘峰如遭雷击,心头顿时雪亮。

  当年旧事的知情人,明宗认为的,自己是唯一一个了——而且自己一开始几乎算得上达王和裘太后的媒人。这个事情,明宗耿耿于怀。

  另外,自己是武将不假,却没有打过仗受过伤,自己的身体特别棒,自己搞不好能活到百岁——沈迈不过是明宗妾室的父亲,而自己,却是太子名正言顺的正宗亲舅公。

  那时候,自己要是除了这个身份,竟然还有辉煌的军功……

  裘峰的脸色有些苍白。

  沈迈看着他的样子,满意了不少,笑着又点了一句:“你想想邹家。”

  邹家……

  邹家老太爷早就荣养了,顶着侯爷的名号天天写字画画,虽然渐渐在外头没了声名,快九十的人了,身子却还健旺。

  邹家大郎镇守幽州二十多年了,一句要回来、要挪窝的话都没提过。

  邹家二郎在军器监呆了一辈子,现在还是那副愣儿吧唧的样子,谁说起这位国丈都摇头。

  邹家三郎——邹家三郎被邹皇后打了一个耳光之后去了兰州给自己当长史,一当就当到现在……

  小大郎在弘文馆教书,小二郎在户部当主事,多少年都没动过地方……

  裘峰的汗有些密。

  大皇子即位已经板上钉钉。

  邹家作为铁杆的外家,一星半点儿的变数都不肯添。

  可自己家,一家子都在憋着劲儿恢复往日荣耀,哪怕是自己,都因为没仗打而手痒心痒……

  裘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罢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自己一辈子必须就这样了,机会让给孩子们吧!

  裘峰拍了拍沈迈的肩膀,感慨:“以后谁说你二百五,我就把他揍成真正的二百五。”

  ……

  八

  裘峰先去见了见已经颤颤巍巍的裘太后,然后跑到明宗跟前一顿犯浑,逼着明宗当场把裘铮叫了来,又逼着侄子跟自己换了职位——

  他裘峰裘三郎,西北待腻了,要求回京城喝酒抱孙逗丫鬟,让裘铮把英国公的位子借来几年。等裘峰死了,再还给裘铮。明宗做中人,立字为证。

  明宗头疼欲裂。

  裘铮却二话不说点头应下。字据签完,裘峰心满意足乐呵呵地一步三摇唱着小曲儿回府了。

  裘铮却跪在御书房不肯走,指天画地赌咒发誓,一定要跟着沈迈去打仗。

  明宗这才回过味来,呵呵大笑,把裘铮扶起来,干脆利落地写了旨意,封他行军副总管,准备好了,等着跟沈迈一起去西南打仗。然后通知裘铮:裘家的小郎和小小郎们,想出去见识的,一房留一个续香火,其他人,想去的都去,只是万一回不来,不要怪他这个当皇帝亲戚的不照顾。

  裘铮却摇头不迭:“这个罪名我不担。家里这一辈儿娶的媳妇都没那个魄力,回头跟我哭闹起来,我可懒得管。”

  明宗呵呵大笑,挤眼:“现在的国公爷可是小舅舅,你怕甚么的?你把话告诉他,让他去说。”

  裘峰听了,一拍脑袋,点头:“就原话通知下去。”

  到了最后,竟然只有父子两个肯跟着裘铮去。一个是裘峰的长子裘镝,一个是裘峰的长孙裘烈。

  裘峰气得干瞪眼,却又自豪得挺胸腆肚:“老子自己不能打仗,可有豪情的儿孙!”

  白氏抹干净了眼泪就给儿子孙子准备行囊,嘱咐儿子:“家里都交给我,你阿爷有你弟弟,你媳妇有你小儿子,我们一家子都不怕。你好好地长本事长见识,裘家以后还得靠你们。”

  裘铮看着十四岁的大侄儿感慨万千。回头看看自己的独子,气恼地一脚踹过去:“你小子怎么不去?”

  已经十七的英国公世子裘制气得跳脚:“你但凡给我生个弟弟,我不就能去了?!这难道怨我?我都没怨你呢!”

  沈迈听说了裘家的鸡飞狗跳,哈哈大笑。

  能把裘家拖下水,他这个外戚就不那么明显了。

  裘峰上门跟自己讨主意,他难道不知道是与虎谋皮么?!

  沈迈笑得阴险,清源郡夫人暗自佩服,张口却是骂他:“神经病!打了这么多胜仗,官位上寸进皆无,也不知道你怎么还那么高兴!”

  沈迈不以为意:“总不能让圣人以后赏无可赏吧?现在这样多好?我想打仗,也有仗给我打。何况,又不是为了甚么军功,为的是大唐平平安安,孩子们好过舒心日子。”

  这番话当然会传到明宗耳朵里。

  明宗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邹皇后听了洪凤的悄悄话,撇嘴撇得都快撇到耳根子了:“真是裘家三舅爷那话,谁拿沈迈当二百五,谁就是二百五!”

  ……

  九

  沈迈拉上了裘铮,带着沈家的小郎和裘家的小郎,在西南一打就是十年。

  十年的时间,来来回回,断断续续,终于荡平了南疆。

  沈迈回京,跟明宗只说了一句话:“您放心,别说这辈子,就下辈子,也不会有半样儿的南疆毒药流入大明宫了!”

  明宗满意极了,拉着沈迈的手感慨:“当年的事儿,耸人听闻,可惜,现在记得的人已经不多。你是一个,皇后是一个,舅舅是一个。”

  孙德福不满:“老奴也记得。”

  此时裘太后已经仙逝,而原因除了年老,就是当年中的那场毒——大家想到这里,都沉默下去。

  过了一个月,明宗下诏:封沈迈为平南王,减等世袭。

  而裘铮早在回京的路上就跟沈迈讨到了上好的主意,回了京就跑去找裘峰,拿出在军中十年养出的混蛋痞气和悍勇模样,死活非得让裘峰立即把英国公爵位还来,否则就要让堂弟和堂侄永镇南疆,这辈子不许回京。

  裘峰跑到明宗跟前一通哭鼻子:“小兔崽子,翅膀根儿硬了,靠山就换了,听了沈迈那厮的挑拨,这样不敬老尊贤的!小四,你把爵位还给他吧。老子京城也没脸呆了,到南疆陪儿子孙子去。”

  明宗揉太阳穴,愁眉不吭声。

  恰好来给明宗送点心的邹皇后听见了,噗嗤一声笑,推门进去,劝明宗:“依了舅舅吧。原本京里呆多了就腻,连我都整日想着出门。”转身笑着对裘峰道:“南疆那边潮湿,好在舅舅一辈子没伤过没寒过,辣子也吃得酸汤也喝得,到了那头儿气候饮食都容易习惯。只是封个什么官儿去才合适,还请舅舅明示。四郎已经定了把平南王封给沈迈,舅舅可怎么办呢?”

  裘峰眼睛一亮,忙道:“谁要那个爵位做什么?我是去逼着孙子赶紧给我生重孙的!封赏也给我儿子孙子,他们可比沈二差着好几等呢!”

  明宗想了想,点头:“也好,让表弟和大侄子继续领军吧。想来他们也更喜欢些。”

  裘峰点头点得小鸡啄米一般,邹皇后看着老人家须发皆白了还这样顽童模样,忍俊不禁:“舅舅,您到了那头儿,可顾惜着身子——那儿可真就是山高皇帝远了,您老国舅的架子一端,谁管得了您啊。您可别撒开来疯,若是表弟私下里告了您的黑状,我可立马二话不说给舅妈赐打将金鞭啊!”

  打将金鞭,上打昏君,下打谗臣。

  裘峰捋着胡子嘿嘿地笑:“全大明宫就你最狠!”

  明宗圣旨写好,交给孙德福:“让门下回头跟着沈二的旨意一起宣。”

  所以,沈迈晋封平南王的同时,裘家三房长子裘镝封怀化大将军,长孙裘烈封折冲都尉,永镇西南。

  至于裘铮,除英国公外,沈迈当年的冠军大将军赐给了他。原本明宗属意裘铮来负责京畿的防卫,去领神策军或者羽卫,裘铮一口推辞:“我要真领了这个,就累死了。打了十年仗,够本了,以后的日子我歇了。陛下请找别家。”

  都不是别人,而是别家。

  裘家除了三房还在军中,其他的人,摘得一干二净。

  已经二十七岁的英国公世子则早就被明宗扔到兵部打磨,裘铮这个时候说这个话,显然是在给儿子让路了。

  沈迈听说了,点头赞叹:“别说,裘家别看这一代没几个出类拔萃的,可这位国公爷可真不是吃素的。”回身警告沈氏一族的子侄:但凡裘铮还在世,裘家就一根毛都不要惹。

  可沈家沈二并不是一个人去的,而是沈大家里的两个小郎也跟着去的。谁知沈迈的平南王一封,两个小郎也就是在禁军各自混了个校尉当而已。

  沈大有些不甘心,偷偷地让两个小郎自己去宫里求沈贵妃。谁知俩儿子比他明白事儿,杀死都不肯去:“妹妹手里可还留着贞国夫人的鞭子呢!到时候我们挨了揍,阿爷可是屁股上不疼!”

  然后再跟沈大掰开来揉碎了解释:“二叔封了王,我们俩要是再封了高官,妹妹又是贵妃,沈家就是跟邹家裘家打擂台了。到时候咱们家跟皇后娘家一辈子的铁杆儿交情,岂不是都要断送了?要不了十年太子就要登基,到时候,咱们家说到头儿不过是个贵太妃的娘家,不招人疑忌就不错了。这会儿乖乖的,跟着二叔一起韬光养晦,也算歇歇脚。何况,我们俩十年的军功不是说说就完的。但这个恩典,陛下肯定不给,他得留给太子爷登基之后来给呢!”

  沈大恍然大悟,惭愧得无以复加。暗自庆幸亏得把儿子让沈迈带走亲手教了十年,不然都想自己一样目光短浅,沈家就真的要完了。

  ……

  十

  沈迈就好像不知道自己羽卫总管被换了人,也不知道所谓的平南王就是变成了象征性的勋贵,手里的兵权被收了个干干净净;整天在家里乐呵呵地教儿子打拳站桩、弓马骑射,然后带着孩子看舆图、背兵书。

  清源郡夫人如今已经跟着沈迈的职衔,晋成了平南王妃,整日价也笑眯眯地跟着京里的贵夫人们打太极拳。

  有人忍不住问她:“王妃真是好脾气,一家子一丁点儿军权都没了都没有怨气的。”

  平南王妃七情上面:“啊哟!我还想怎么着?全大唐现在活着的人里,我们家那位可是唯一的异姓王啊!我儿子甚么都不做,躺在罗汉床上就是个国公,我还想怎么着?何况,我们家那位一辈子最想的就是打仗,如今他已经打痛快了。就齐活了啊!”

  背转了身,啧啧地跟心腹下人说:“今儿那位没脑子的夫人,以后少搭理她了——我们家沈二说得好,打南疆又不是为了战功,那是报仇呢!不是当年他们送了这个毒那个毒的,宝王爷哪儿来那么大能耐把京城闹了个底儿朝天?还有先去了的圣人的那么多骨肉,裘家追封的敬思皇后,甚至咱们家贵妃娘娘一辈子生不了孩子。这笔账不好好地给他们算算,从圣人到我们家那位,谁能咽得下这口恶气?!如今气出了账算了,我连睡觉都香甜了一半儿,什么军权军功的,我们家没饿着没冻着没委屈受,谁还在乎那些虚的?”

  明宗听说了大笑,直接拿给沈贵妃看:“你家这位继母真是个妙人。”

  沈贵妃懒懒地托着腮帮子:“我阿爷跟她是王八绿豆的绝配。我才懒得管。”

  ……

  十一

  沈迈抱孙子的时候,平南王妃正忙着给外孙子准备生日礼物:“这是非要嫁那么远做什么?害得我看一眼外孙子都这样难!”

  沈家的小二娘子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嫁给了跟她同龄的二皇子。

  两人跟家里说明要成亲时,理由一模一样,却令人哭笑不得:“(被)欺负惯了,不继续(被)欺负心里不舒服。”

  高韵高兴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好好好!这样的儿媳妇生出来的孙子必定一辈子欺负人!”

  邹皇后私下里揪着沈贵妃的耳朵质问:“你的馊主意吧?”

  沈贵妃一边求饶一边辩解:“我可没有,是妹妹自己,死活看上了小二,我说了一句她最好不嫁皇子,她当时就要往太液池跳……”

  邹皇后松了手,沈贵妃看了看她的表情,心里有了数,转身去找明宗抱怨:“小三的亲事很麻烦,他死活看上了一个八品小官儿家的小娘子,不娶来当正妻就要一辈子不娶,真是头疼死我算了。”

  明宗不以为意:“娶吧,他喜欢,你还想让他求不得么?”

  沈贵妃苦笑:“问题是小三说的是除了这丫头谁都不娶啊……”

  明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不打算纳妾?”

  沈贵妃长叹一声,翻身倒在床上,喃喃:“他怎么就没随了崔漓,怎么就随了我了……”

  明宗哭笑不得,踢她:“说什么呢你?”

  沈贵妃怏怏地爬起来:“都跟我耗了七八年了,连底下四郎五郎六郎都娶了,就他这样杠头——得了,我遂了他的愿,去跟姐姐说吧……”

  明宗笑了笑,真的不以为意。

  沈贵妃在明宗这里报了备,便真的去找邹皇后。

  邹皇后大奇:“那小娘子是什么人?”

  沈贵妃恭恭敬敬地告诉她:“是周家的闺女。”

  周家……周家?!

  邹皇后大惊失色:“是我表哥的那个小女儿?”

  沈贵妃一点儿也没了明宗跟前的惫懒和愁苦,只剩了平静:“是。他们俩算是私定终身,已经各自跟家里扛了七八年。我之前不同意,是因为那是姐姐的娘家,小三若是以后变了心,行了什么不妥之事,只怕对不起姐姐。但现在看来,两个小东西倒是彼此很真心。既然如此,就算有什么发生,也是他们俩自己心甘情愿的,活一堆死一块儿,谁也怨不着。加上我阿爷封了异姓王,再不赶紧定下来小三的亲事,我怕有不知死活的人凑上来使坏。”

  这回轮到邹皇后苦笑,扶额道:“你说得这样郑重,又这样有理,我只好应下。可是,传出去,我的名声又坏一半。”

  沈贵妃被这句话说得立马破功,笑起来跟条小狐狸也似:“姐姐替我收拾了一辈子的烂摊子,不怕多这一件!”

  邹皇后气得跳起来扑过去拧她的腮:“谁都能出京,就小三留下了,你还给他找这样的媳妇——你这是怕我的日子以后好过呢!”

  沈贵妃朗声大笑,三步两步逃离了魔爪,远远地站在清宁宫门口,高声道:“关你我什么事儿啊?今后的日子,是大郎他们的日子,咱们啊,都是看客喽!”

  说完,大步流星,哈哈笑着,潇洒走远。

  邹皇后站在凤榻旁边,怔怔地看着沈贵妃一身火红的宽袖长袍还能走出那样铿锵的步子,一丝异样油然而生。

  这座大明宫里,活得最明白的,就是沈戎了吧?

  外头那座长安城里,活得最明白的,就是沈家那一家子了吧?

  真舍得,真洒脱,真果决,真惬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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