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一

  大厅内的水晶吊灯极力彰显着贵族的气派奢侈，衣着华贵的男人们推杯换盏，相互交谈着什么。本该是欢愉的宴请，却或多或少地暗藏着危机。一个金发的男子仰起头望着吊灯，丝毫不在意它的光芒如针般刺痛双眼，只是微皱着眉，手中的红酒微微荡漾。他眼眶很深，显得蓝绿色的瞳眸十分深邃，挺拔的鼻梁看上去英气逼人。

  “萨林子爵对这盏新换的吊灯有兴趣？”一个金发蓝眼的女子举着酒杯走过来，姣好的面容和优雅的身段不禁让人艳羡，然而最高不可攀的是她萨利埃斯家族长女的身份——多萝西·萨利埃斯。

  “这吊灯确实很漂亮，不过是不是有些危险？”他顿了顿，继而补充道：“不过卡罗琳应该会喜欢。”

  多萝西抿嘴一笑，说：“就说你怎么会对着一盏灯发呆呢，原来心里是在想我那个妹妹啊，”她顿了顿，换了一副不以为然的口气继续说：“她就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萨林·莫亚笑了笑，补了一句：“卡罗琳喜欢华丽的东西，所以既华丽又实用的，她也喜欢。”

  多萝西一愣，酒杯举到嘴边又放下，心不在焉地一笑哼道：“哎，当我没说。在萨林子爵看来，卡罗琳做什么都好吧。”

  “在他们看来，也是一样。”萨林说着远远看过去。

  楼梯处，两名男子殷勤地迎上去，抬着头痴痴仰望着楼上的女子。继而一切华美的东西都因她而失色。水晶灯的光芒敌不过她一头及腰的蓝发泛出的光泽，精致的衣裙比不上她曼妙的身躯，轻歌曼舞也没有她一步步走到面前的感觉美妙。卡罗琳·萨里埃斯从楼上下来，她有意走得很慢，好让脚下的倾慕者能一处不落地欣赏她的美貌，回去后再对着身边的人大肆吹捧。她完全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氛围，每走一步不知有多少男人的心匍匐在她的裙裾边。

  就在那两名男子思索着如何一开口就能博得美人欢心时，卡罗琳先开了口：“好久不见啊，道格拉斯子爵、埃德蒙子爵。”然后轻轻摘下手套，让他们亲吻自己的手背。男人们盯着她想入非非地傻笑，她也毫不在意回他们一个轻浮的笑脸。

  卡罗琳很快就看见了萨林，他正对自己隔空举杯。于是，她拂开欲上前奉承的人，径直走过去。那些眼巴巴望着的男人，也还是识趣的——萨里埃斯的二小姐妩媚轻佻，但终究是萨林·莫亚子爵的人，谁也不敢去纠缠。只是萨林也很识时务，卡罗琳从来都不属于他，自己不过是一个容她放肆的掩护而已。

  卡罗琳来到他面前，轻轻一撇嘴角，拉起他拿着酒杯的手，将酒杯全部斟满，娇嗔着：“你刚刚不是向我敬酒吗，我要你全部喝完。”然后推着酒杯，一口气灌了下去。有少许酒洒了出来，而萨林也只是宠溺地看着她用手帕为自己擦拭，心想难得这个女人会体贴一回。末了，他突然握住卡罗琳的手，一言不发，只是盯住面前那对灰色的眸子，找寻着什么。

  卡罗琳也不避讳，勾起唇角慢慢靠近他：“你在看什么？”

  萨林附在她耳边轻声吐出几个字：“你想走。”

  卡罗琳愣住，流转的眼波消失了，方才还如黑羽般撩动着的睫毛此刻为她灰色的眸子铺下一层警觉的阴影，她继而推开萨林，只是一言不发地走开，转身之际仿佛还在警告他不准管她的事。萨林看着她的背影，水蓝色的长裙包裹着玲珑的身躯，两条水纱自前而后交叉垂在后背，随着她每一步而摇曳，飘飘欲仙。萨林收回目光，自信满满地又喝下一杯，他倒一点也不在乎那个眼神，甚至已经在谋划着什么了。

  宾客们在长条餐桌两侧就坐，萨利埃斯的族长、多萝西和卡罗琳的父亲——约翰·萨利埃斯坐在一头的上座。雕花烛台在餐桌上一字摆开，光影在约翰脸上的细纹间跳动，映出他不怒自威的气质。金色的卷发梳理得一丝不乱，双眉如剑，目光如炬，鼻梁如挺拔山峰。他的双肩宽阔，显得十分伟岸，深蓝色绒布外套上别着一枚玲珑小巧的蔷薇胸针。蔷薇是萨利埃斯家族的标志，也许是因为传承地太久，那枚胸针在灯火下显得有些磨损陈旧。

  晚宴结束后，约翰看着最后一辆马车离开庄园驶向大门，不由长舒一口气。妻子赛拉在他身旁低声问着：“事情商量得怎么样？”

  “唉，一切似乎都比想象中要棘手。”约翰摇了摇头，双手背在身后，转身叫住已经在往回走的卡罗琳：“卡罗琳，你跟我来一下。”

  卡罗琳停下脚步一脸狐疑，父亲这个时候叫自己会有什么事？她走过去，却一直猜忌着看着塞拉和多萝西。赛拉微微皱眉摇了摇头，多萝西则毫不示弱地瞪着她。

  云泽大陆早已难觅星星的踪影了，所以夜晚的天空总是显得黑沉而压迫，抬头都难以久久地仰望，天上随时会倾泻下乌糟糟的铅水的错觉总逼得人低头。庄园外很黑，黑得像是粘稠的乳胶包裹着全身，仆人提着煤油灯走在一旁。

  “父亲，什么事情非要在这外面说。”这样粘稠的黑配上不正宗的昏黄让卡罗琳十分不舒服。

  约翰一点也不在意女儿的抱怨，笑着问道：“我听萨林说，你想去科林斯耐术院学习，是么？”

  卡罗琳脚步一顿，这件事她从未向任何人提及，萨林怎么会知道？她又想起在晚宴上萨琳说的话，不由跺了跺脚，她讨厌萨林来猜测自己的想法，因为他从没猜错过。她抿着嘴，半天才回答：“是啊，我想去科林斯耐术院。”

  “你确定吗？科林斯耐术院确实培养了不少精英，但那里你要面对的不仅有人类，还有恶魔和众神。在云泽，少有恶魔和众神出现，他们的性格、思想乃至生活习性你又有多少直接的了解呢？”

  “父亲，您要是不同意直接说就行了。”

  约翰看见卡罗琳不高兴地把脸扭向一边，又补充道：“虽然人类、恶魔、众神之间的矛盾尖锐，不过我并不反对与他们接触。毕竟科林斯耐术院成立的目的就是消除隔阂。”他顿了顿，语气忽而转低，“前提是，让萨林来做你的入学介绍人？”

  “您是我的父亲，为什么不是您来……”她不满地叫着，却突然想到，如果介绍人是萨林，她就不用时常向他汇报自己的状况，那样岂不更自由一些？卡罗琳犹豫着，最终还是倒向了自由那一边：“那就让萨林做我的入学介绍人吧。”说完，她低着头心里很是愧疚，感觉自己抛弃了一直对自己不离不弃的父亲。

  “那明天我就安排萨林带你去科林斯耐术院吧。”约翰只是宠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又搂住她，说：“我知道你二十年来一直都想离开这里。”

  “父亲……”

  偌大的书房，约翰独自一人静坐着，心像是溺水了一样缓缓地堕下去。他像凝固一般握着一块怀表，和这座庄园中所有的物件相比，这块怀表显得太旧太廉价——细小的刮痕、被磨平了的花纹、不再规整的发条口……岁月在这块怀表上落脚。约翰看着怀表内的相片，一个女子有着和卡罗琳一样的外表，唇边的笑容似有似无不禁让人黯然销魂。他的手指摩挲着照片，嘴唇翕动着呢喃着女子的名字，而那女子也只是亘古不变地看着约翰，无声也无息地被尘封在一张渐渐泛黄的纸张里。

  “米兰达……”一声呢喃在寂静的房间中竟显得那么响亮。

  第二天下午，萨林来的很早，卡罗琳还在房间中收拾行李。他敲门进去，正在忙活的佣人识相地退了出去。

  “你的目的达到了。”卡罗琳说。

  “应该是你的目的达到了。”萨林耸耸肩，“你不是一直想去那吗？”

  “你说‘一直’，我想我会感兴趣你是怎么知道的。”

  萨林眨眨眼，贴在她耳边语气温柔而迷人：“这会是一个值得你我深究的问题。”说着，他叫来佣人拿起行李下楼，并对卡罗琳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来打消她所有的追问。

  “她可终于走了啊。”多萝西随着母亲一起走下楼，她语气轻快地近乎飘在云端。

  塞拉此刻的心情正像是因蹙眉而起的一条条纠结在一起的皱纹，她责备道：“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话并不合适。”

  “可是她明明就不属于这里！我们因为她受到了多少不公平的待遇。”

  “多萝西，你作为长女应该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塞拉顿了顿补充道：“不要让这种话出现在你父亲面前，就算……我们有理由去恨卡罗琳。”

  多萝西看着母亲痛苦无奈中又稍有不忍的表情，才迟迟不甘心地应了句“妈妈，我很抱歉”。

  客厅中，约翰看着卡罗琳，一时竟有些难以面对，他甚至有些希望即将前往科林斯耐术院的是多萝西，而不是她。

  “您放心好了，我会处理好去术院的一切。”萨林说。

  “这一切本该由我来做的，但既然你在术院有相熟的人，那就麻烦你了。”

  “麻烦？我倒觉得萨林挺乐在其中的啊，父亲。”卡罗琳转而看向萨林，眼波流转，丝毫不掩饰其中的暧昧，“我说的没错吧？”

  “我相信这将会是我的荣幸。”

  卡罗琳对萨林满意一笑，一脸傲慢得意地看着多萝西，像是在示威，又像是在蔑视。多萝西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暗自却咬牙切齿，恨不得眼前这个妖媚放荡的女人走得越远越好。

  “我走了，父亲。不用担心我，我在那会很好的。”卡罗琳轻轻亲吻父亲的面颊，转身上了马车，萨林跟随在后。

  马车轮越滚越快，约翰似乎能清晰的看到路面上留下两道平行的印记，它们一寸一寸碾压在他的心上，像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的轨迹，都渐行渐远。萨林坐在卡罗琳的身旁，他成功让卡罗琳走上他指引的路，但是却不知道路的尽头横着什么，甚至没有一个明确的理由能够向她解释为什么要这样走。所幸的是，卡罗琳似乎并不十分在意这些，她要的只是自由和力量，而这两者术院能给予，这就够了。

  二人回到莫亚庄园的时候，管家布兹递上一份电报，是科林斯耐术院的回信，上面写明了两天后在洛达尔市的总部会面。科林斯耐术院的分校遍布云泽、森罗和亚特兰蒂斯三大陆，而其总部是在云泽大陆的洛达尔市。

  “我想我们需要好好准备一下，科林斯耐术院的入学条件可是很苛刻的。”

  “但愿你不是在白忙一场就好。”卡罗琳无视了萨林递过来的电报，她心里清楚得很，既然是他开口帮自己进入科林斯耐术院，再苛刻的条件都不是问题。

  两天后的早上，二人刚下火车，术院派来的人便迎了上去，自我介绍：“莫亚子爵，萨利埃斯小姐，我是康斯坦斯，负责接二位到术院总部。”

  “谢谢。请问你是否知道今天和我们会面的是哪位术师？”

  “是休恩·菲尔德术师。”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萨林看了看卡罗琳，胸有成竹。

  洛达尔市并不繁华，相反还有那么一点冷清，较少的人口流动和不喜喧闹的城市氛围让科林斯耐术院选择将总部设在这里。总部主楼高耸的的尖肋拱顶宛如武士高举的利剑，刺破阴霾，向上宣判着正义，羽翼一样的飞扶壁排排展开支撑着石块垒起的墙体，大片大片的花窗玻璃则柔化了这里刚毅的气氛。

  康斯坦斯把他们领到一个房间，胡桃木的方桌上一个男子正伏案处理着几份文件，他众神的气质就在这专注间流露出来。他穿着术师统一的银灰色的绒布长袍，领口和袖口用金丝绣着花纹，随着身体的微动，花纹各处明暗不一，看上去就像是有灵性一般。

  “菲尔德术师，萨利埃斯小姐和莫亚子爵到了。”康斯坦斯说完就离开了。

  “好久不见啊，萨林。”休恩·菲尔德合上文件抬头与萨林久违地打着招呼，他的语速不紧不慢却不会少了热情，目光最终停留在卡罗琳的身上。他深棕色的短发微卷，双眉斜飞入鬓英气逼人，卡罗琳看着他浅蓝色的双瞳几乎透明，这让休恩的目光显得格外宽泛无边，而两点漆黑的瞳仁却又狠狠擒住卡罗琳，让她无法回避。睿智——这便是休恩·菲尔德留给卡罗琳的第一印象，也正是因为太过睿智，这个男人在她心里仅仅停留在这第一步。

  卡罗琳感觉休恩的目光好像渗进自己的身体中一样，渗入她的大脑解读着自己当下的心思和过往，她甚至想，如果给这个男人足够的时间，自己的未来是不是也能被推断出来。

  “我想萨利埃斯小姐会很适合在科林斯耐术院学习。”随着休恩的目光移开，卡罗琳不自觉地喘了一口气，就像是被紧紧箍住后猛然被松开，他又补充道，“你会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学生都更渴望来到这里。”

  对于和男人相处，卡罗琳从来就不会担忧，美貌和风情就是最简单而有杀伤力的武器，只是面对现在面前的男人，她却只能草草一笑：“那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呢？”

  “从你身上的每一处。”休恩的笑容很儒雅，但卡罗琳却收起了笑容，因为多一分举动，就早一分被看透。

  “萨林，这是一些必需的资料，你要让她尽快准备好来这里。”

  “尽快是要多快？”卡罗琳问他。

  “科林斯耐非常欢迎你现在就加入，只要你方便。”

  这样直接的邀请完全超出卡罗琳的预期：“我想，我们可以慢慢来。”她说着转头看着萨林，眼中一副急切要离开的神情。

  “那么休恩，回头见了。”萨林冲他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