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鸳鸯织就欲双飞(二)

2014-08-15 作者: 秋恋月
  第二十章 鸳鸯织就欲双飞(二)

  依依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仿佛永远都不会醒来。

  梦里,她好像还是很小的时候,也许不过两三岁的样子,她在托儿所有个特别喜欢的赵老师,因为新学期而被换到了别的班级做班主任,依依很沮丧,也很害怕,她不知道没有了赵老师的日子该怎么过。最后还是父亲替她想办法,去跟托儿所的所长商量,给她破例换到了赵老师的班级。隔天一大早,父亲就一手抱着她,一手夹着她的小被子把她送到了赵老师那儿。可谁会想到,她虽然又能和赵老师在一块儿了,可班里的小朋友她却一个都不认识,整整一天,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尽可能地缩在角落里,一想到原本始终和她玩在一起的小伙伴,她就难过地想哭。

  晚上回到家,他们一家三口照例围在一起吃晚饭,父亲兴奋地跟母亲说着早上抱着依依换班级时的场景,全然没有注意到依依微妙的情绪,最后还是母亲发现了她的异样,一问清原委,他们皆是哭笑不得,可父亲并没有责骂她,反倒是笑着安慰她,甚至还跟她保证,明天一定把她送回原来的班级。果然第二天,当父亲再次一手抱着她,一手夹着她的小被子出现在托儿所的走廊里时,连隔壁班的老师都忍不住笑着揶揄道:“这就又回自己班里啦?不是说要和赵老师在一起吗?哎呀,依依爸爸,看您把依依宠的,都把托儿所当成自己家了。”回头又对依依扮了个鬼脸:“小公主,什么时候来我们班啊?”

  依依伏在父亲肩头,只拿大眼睛瞅着那个说话的女老师并不答话,父亲也跟着笑:“小孩子不懂事,让你们看笑话了。”依依的下巴刚好抵在父亲的肩胛骨上,他说话的时候,她的下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细微的震动。她想抬手搂住父亲的脖子,可是手上却是半分力气都无,待她回过神时,眼前早已换了另一番场景。

  那似乎还是在以前的老房子里,天气很热,不知为什么,她赖在家里不肯去幼儿园,父亲没有办法,只好请了假在家里陪她。卧室的地板上铺着凉席,天花板上的吊扇吱吱地转着。父亲有睡午觉的习惯,吃过了午饭,依依却非要拿出飞行棋,把棋盘摊开在凉席上,硬赖着父亲陪她玩,还嚷嚷着说:“我们的规矩是,如果小孩子输了,就必须要再来一盘,一直要来到小孩子赢了才能结束。”

  那样奶声奶气的嗓音,却透着蛮不讲理的霸道,父亲本是强撑着精神应付她,听了她这么一句到底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一盘终了,依依赢得没有任何困难,她洋洋得意地冲着父亲笑,而父亲只是宠溺地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小宝贝,爸爸要睡觉了,你自己玩一会儿好不好?”见依依点点头,才又指着墙上的时钟叮嘱她:“等那个长的指针和短的指针碰在一起的时候,你就把电扇的开关拨到三,然后你也睡觉,记住了吗?”

  依依再次点头,父亲这才放心地躺在凉席上打起盹来。依依认真地抬头看着时钟,目光追随着指针的轨迹,等待着长短两根指针重叠的时刻,可是她等了好久好久,都不见指针移动分毫。她觉得奇怪,想回头叫醒父亲,可凉席上早已空空如也,她莫名地害怕起来,她慌忙起身开始满屋子地找,可任凭所有的角落里都不见父亲的身影,强烈的恐惧无声袭来,只觉得父亲不要她了。她急得满头大汗,拼尽全力想要大声哭喊,可一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头顶的电扇吱吱地转动,依依赤脚踩在凉席上,可那凉席蓦地就变成了一块泠泠的薄冰,她吓得急忙想要逃开,怎知她才刚一动,脚下的冰瞬时碎裂开来,她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直往下坠,冰冷的水气势汹汹地浸没了她,无穷无尽的冰水争相往她鼻子喉咙里灌,她拼命挣扎,却终究被这侵骨的冰寒卷入了方丈深渊,她一直往下沉,往下沉,终于,她拼尽全力叫出了声:“啊——”

  这么一叫,她终于从噩梦中惊醒过来,背上涔涔的全是冷汗,她恍惚地躺在床上,怔愣地盯着天花板,好半天醒不过神来。她感觉自己的心突突直跳,适才的梦境太清晰,可她知道,那并不全是梦,那些零碎的片段,桩桩件件,都是遥远却又温馨的儿时记忆,可那分明就是梦,因为这样美好安逸的时光,一去,便再不复返。

  她躺在床上不愿动弹,房间里熟悉的摆设,混合着一丝烟草甘冽的气息。她一时记不起来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里,恍惚间只怀疑自己犹自沉在梦中。

  房里的窗帘并没有拉上,原来天色已近黄昏,西边的太阳就像一枚咸蛋黄,挂在枝头,兀自泛着金黄诱人的色泽。记得小时候的早饭常常就是咸蛋配稀饭,她从小吃口就淡,所以最不爱吃咸蛋,尤其受不了蛋白的那种咸。于是父亲总会先替她把咸蛋黄挑出来放进她的碗里,然后自己吃蛋白。

  想到父亲,依依的心口便止不住地微微泛疼,就像龟裂的肌肤,那种疼,虽是细微的,却始终如影相随。记忆如同潮水般漫上来,无声地将她吞没。她想起来了,昨天在父亲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她都想起来了,她以为自己又要哭了,可是并没有,她只是觉得难过,而且难过到了极点,唯独眼底却是干涸的。

  她不愿再回想,只得匆匆下床来,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正穿着韩学谦的白衬衫,膝盖上的伤口已经贴上了纱布,鼻端似闻到了药膏的气味。她轻轻推开门走下楼,偌大的客厅里,一眼就能看见韩学谦独自坐在沙发上,他难得穿了件套头毛衣,向来梳得一丝不乱的头发难得有些凌乱地覆上额头,他的膝上放着笔记本电脑,纤长的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游走,目光落在屏幕上,带着一种从容的专注与闲适。夕阳斜斜地照进来,他的半个身子恰好沉浸在淡金色的朦胧里,交错的光影勾勒出只属于他的轮廓,每一寸肌肤的弧度都与她脑海中的样子重叠在一起,熟悉得仿佛她从来不曾离开过他。

  韩学谦似乎听到了响动,他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来看她,他的脸色平静得如同每一个平凡的午后,连同他的嗓音亦透着安稳:“你醒了?”依依点点头。他并不问她昨天的事,只是温言问道:“想不想吃点什么?”

  依依这才想起来,自己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没吃过任何东西,被他这么一问,倒也真觉得有些饿了,这会儿只觉得胃里空落落的难受,只想吃些热腾腾的东西才好。她几乎是脱口道:“我想吃炒面。”

  “好,我去炒。”韩学谦将电脑随手搁在沙发上,起身就去了厨房。

  敞开式的西式厨房正对着客厅,即使只是立在原地,她依旧能清楚地看见他所有的一举一动,他系着围裙的样子很居家,他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不禁让依依生出了某种错觉,仿佛他和她,不过是最平凡的一对夫妻。

  煤气灶上支着的一口锅里正咝咝地往外冒着热气,韩学谦低头认真地切着鸡蛋皮,动作娴熟而又利落,耳边只听见刀和砧板相碰发出的嗒嗒轻响。有几缕柔软的碎发垂下来,在他眉间微微地震动。他说:“早上我做了煎蛋饼,剩下的一点蛋液正好做成鸡蛋皮,等会儿放在面里一起炒,保证好吃——家里没青菜了,用豆芽炒面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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