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第606章 西进（四）

  深夜，楼兰王宫，空旷的大殿中，幽幽的火烛，将呼延引弓茫然不知所措的脸庞照得一清二楚，他握剑而立，鲜红的血液顺着光滑的剑身滴拉滴拉往下走，而剑尖斜对着之处，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尸体，一片模糊，已经看不出长相。

  这是一位来报信的小太监，很不幸给呼延引弓带来了噩耗，也很不幸给自己带来了灭身之祸。

  “大汉帝国？这个传说中的天朝帝国，不是已经陷入战乱之中吗？怎么还有可能有这么庞大的兵力？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该死的大汉帝国！孤王要和你拼了！该死的！该死的！你们都应该下地狱！”

  “不，不要杀我，我是楼兰国尊贵的呼延氏，有天命所在，不要杀我！”

  “天神在上呀！谁来救救我？”

  震怒，惊恐，绝望，种种负面情绪如潮水一般将呼延引弓的心思笼罩得严严实实，他时而自言自语，时而舞剑狂躁，时而恐慌蜷缩，时而磕头拜天。

  在宫殿的角落中，一个个立着的太监、宫女索索发抖，君王的怒火，是他们不可承受之重……前车之鉴，就在君王的脚下，他们可不想步入后尘。

  但武都勇的死亡，让这位有心重振王室的楼兰殿下，陷入了癫狂，他眼中一片朦胧的血色，暴躁的血脉让他肌肉喷张，唯有杀戮才能让他能够解脱！手持着宝剑的他，让这种疯狂的感觉越加汹涌起来。他正欲上前屠杀几个宫女太监来解解气，却不料门外一阵急切的马蹄声，让他又从狂躁中惊醒过来。

  “禀殿下！城中几位长老对您这一次的决策非常失望！请您去长老厅一叙？”前来的是城门官巴尔，他是长老们的亲信，也是仅仅暂居武都勇手下的执掌兵权大将。

  武都勇一死，巴尔就当仁不让成为了城中的大佬，再没有什么顾忌，竟然还敢驰马入宫，嚣张态度可见一斑。

  就算在呼延引弓这位楼兰王的正面，他也昂然挺立，横着一双环眼瞪着呼延引弓，一点顾忌都没有，喘着的那股臭腥气味，直接冲入楼兰王殿下的鼻孔。

  “放肆！”呼延引弓绝对没有想到这个平时看上去还算恭谨的家伙，竟然敢这么对他，顿时那颗已经颓废死去的心陡然爆炸开来，血流急速在血管中窜行，整张脸都扭曲起来，青筋暴露，双眼通红，不假思索，一声闷哼，手中的宝剑直刺过来，一道精光划亮了宫殿。

  “咯噔！”一声金铁交击的脆响，兵器碰撞，呼延引弓养尊处优的力气远远不是巴尔的对手，手中的宝剑被击飞出去。

  竟然还敢反击！呼延引弓披头散发，狞色的眼神瞪了过来，巴尔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环眼回瞪过来，手中的宝刀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收入刀鞘。冷冷说道：“殿下，您最忠诚的护法王武都勇已经死在孔雀河上，城中已经唯几位长老说了算，王室的威严，沦落到今天，您不觉得可耻，反而还要在臣子身上找到发泄？真是可笑！可笑！”

  竟然被旗下的臣子如此嘲讽，呼延引弓仿佛遭到有生之年最大的耻辱，眼睛仿佛滴血，整个头发根根炸起，嗡嗡的声音在耳朵边上轰然作响，整个人几乎爆炸起来，他在这一刻忘却生死，竟然横着身子冲着巴尔撞了过来：“贼子！孤王要与你同归于尽！”

  “噗通！”巴尔很轻松转了个身子，让出一个空位，让早在一日还让他有些忌惮的君王轰然摔在地上，他就似看着一个小丑一般，发出几声怪笑，随即收敛笑容，冷冷指着周围畏畏缩缩的几个小太监道：“还不赶紧将殿下扶起来……”

  勇气发泄过后，浑身只有冰冷的感觉，呼延引弓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刚才锐利的眼神也消散一空，任凭壮着胆子恐慌的太监发着抖的手搀扶过来，也没有什么力气来喝骂。

  “这样才对嘛！”巴尔看着呼延引弓被搀扶起来，当即摆着头转身离去。他隐隐知道长老们的打算，城外在凉州人手中的玛赛亲王或者成为代替这位呼延引弓殿下的新主人，呼延引弓从武都勇战死的那一刻开始，已经失去了应有的地位。

  “委屈了，我的殿下！”呼延引弓被架到宫殿之外之后，几乎被殿外的武士强行架上马上，领头的巴尔挂着居高临下的笑意看了呼延引弓最后一眼，甩鞭前行。

  “哒哒哒！”清脆的马蹄声在这座威严的宫殿中肆意的传出，仿佛对执掌多年的楼兰王室呼延氏一个莫大的嘲讽。

  今夜，孔雀河边的一把火，不但燃起了冲天的火焰，让楼兰国的精英损失殆尽，并且也让楼兰王室走向了毁灭。

  清晨，曾瑜在楼兰人敬畏的目光之中，踏入了这座商业之城，城中的贵族大佬们一个个拍着队，低头哈腰躬身敬畏看着这位新主人的入驻。

  去年见过一次面的楼兰使者泥僵就混在人群之中，闪烁着敬畏恐惧的目光看着这位凉州的主人踏进了城中。

  “想不到，这凉州人竟然真的敢踏进西域！”泥僵喘了一口大气，从挤压慌的人群中挣脱出来，眼中闪烁着一股希冀的目光。他们家族是城中的一个小家族，只是去年呼延引弓一时兴起，选中了他为楼兰使者，前去大汉行商，却没想到结交了凉州一些实力派的大将，如正行走间的王汉，就是他曾经结交过的一位凉州大将，这可是一个大机遇呀！若是能在凉州人的支持下发展，岂不是能在楼兰国混得风生水起？想到这里，泥僵如白色泥块的冷脸，顿时升起了一片红潮，这是激动的光芒呀。

  就在泥僵身怀心事的时候，凉州大军已经在陆续进城，凉州大军号令严明，对百姓秋毫不犯，进城都是目不斜视，骑着高头大马，雄赳赳，气昂昂挺进城中。

  城门口的商人贵族脸色意味难寻，城中几个大家如郭家、恒斯家、陆丰家的代表都齐聚城门口，一脸苦涩。做为城中的土豪，虽然逼于压力，大开城门，但是这个心情绝对不算好过。

  郭家的家主郭天一边假装笑脸迎着曾瑜等凉州大将往楼兰王宫行去，一边心中暗自流泪。这可是他们自己的家园！就算是楼兰王宫，那也是他们平常议政的地方！

  曾瑜可不会管被征服者的想法，他坐在高头大马上，观察着繁华街头的景象，暗自点点头，这个楼兰城果然是个商业之城，比楼兰国的其他几个城池都要高大上不少。

  不过，城中的人似乎除了来迎接的一些商人贵族家族之外，其他人似乎都不怎么欢迎他们，街头上家家闭门闭户，街头上连一个人都没有。

  在曾瑜进发楼兰王宫的另一端，是玛赛亲王不亦乐乎领着凉州大将阎行、妇好、王汉带领着凉州兵马占领楼兰城的大小军事建筑。

  楼兰城，也是玛赛亲王常来之地，虽然他是王室旁支，可哪里是王宫，哪里是兵营，哪里是粮仓，哪里是驿站，哪里是衙门，他都了如指掌，他不在乎几个贵族长老的想法，只关心着自己的利益，一进城就毫不犹豫领着凉州人分头占据这些要点，并且解除了城中士兵的武装。在他的眼中，这已经是他玛赛亲王的城池了。

  昨夜主导了宫廷政变的巴尔大将，竟然今日如哈巴狗的姿态一般跟随在玛赛亲王的一行人后面，也充当了卖国的带路党。

  “各位大人，真是辛苦了！咱们楼兰城就是稍微有点大了……让各位大人多多辛苦了！”待凉州人将城中军事建筑全部接收完毕之后，巴尔凑着一副奉承的脸色靠在为首大将阎行的后面，一副恨不得以身相许的样子……

  阎行没有空管他，这一番清点接收之后，楼兰城的士卒数量竟然达到了将近二十万人，这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若是处理不好，就有可能造成兵变。要知道凉州人不过也只是三十万人涌进西域，根本拿不出那么多兵力看守这些楼兰士卒，但是不看守的话，若是夜晚闹事，对于凉州人来说也是个致命要害。

  妇好看出了阎行的担心，将冰冷的大枪摆在正凑着恶心笑容的巴尔颈脖处：“这位巴尔将军，你们这二十万大军，可是极为臃肿！你觉得该怎么安排才好？”

  锋锐的枪头，渗透着入侵肌肤冰冷的寒意，一寸，又一寸，再一寸，逼近喉咙之处，巴尔昨儿个嚣张跋扈的心情，不但不复再现，反而吓得魂飞魄散，他知道这些凉州人可不是像那个窝囊君王一样，可都是带着血与火的征服来到这里，绝对不是开玩笑。他能感受到，若是有一丝迟疑，那杆大枪绝对会捅破他的喉咙。

  “……将军……大人……”巴尔差点都吓瘫了，抖着声音，脑海中迅速思索怎么解决凉州人的疑心，声音都变了：“留情……留情，小人这就为你们解决。”

  巴尔的窝囊，让阎行摇了摇头，本来听得这个楼兰大将昨儿个还有胆量来一场宫变，本来还以为是个人物，特地让玛赛将他召唤在身边听用，却没想到是这种胆小鬼，真让人失望。

  “好了！妇好大人，你也不用再吓他了，把枪放下来，好好说话！”阎行知道曾瑜的意思，是来征服西域各国的，而不是来这里搞什么恐怖行径的，所以解决二十万楼兰士卒一定要在平稳的范畴里面解决，绝对不能搞出什么意外。当然，这个巴尔也不能搞出什么事，不然这个楼兰国的最高指挥官出了什么事情，这些士卒恐慌起来还真不知道做出什么事情出来。

  妇好撇了撇嘴，将大枪一晃，收回身边。来到西域，让这位一心建功的妇好大人渴望着杀戮，渴望着战斗，却没想到这场大仗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二十万大军呀！若是用来与她对决，能给她带来多少高昂的经验值呀？

  一旁的王汉只是冷冷看着校场中整齐待命二十万俘虏，手轻轻按在刀柄上，眉宇间透出一股煞气，他的职责是看好这些俘虏，不能让这些俘虏给凉州的统治带来乱子。旁边两位上官的想法，他一概不知，也不想知道。

  不过对于巴尔来说，阎行和妇好的喜怒却能够决定他的生死，不知道两位大佬打算的他，只有绞尽脑汁想着对策，这不得不说是个嘲讽，昨夜，他为了凉州人的进城，不惜对自己曾经的王上撕破脸。今日，他又为了凉州人的威逼，费尽脑汁对付自己的手下，天下论无耻者，非他莫属。其实这也是西域大部分人的心性写照而已，巴尔不过其实其中一个代表而已。西域重商轻义，所谓的道德，义气都是可以拿来论金卖的，这就是商业社会的现实，巴尔岂能例外？

  “两位将军大人，其实你们不用太过忧心，不过只是小问题而已！”在阎行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视下，又或者是在缠绕在阎行身周那股浓烈的杀意逼迫之下，巴尔终于机灵一动，缓过神来，开始滔滔不绝：“我们楼兰其实就是一个没有自己军队的王朝，虽然我们楼兰人是统治者，可我们楼兰的消费极贵，生活水平都是非常高，人口数量也不占楼兰国的绝大多数，治下种族复杂，哪里有楼兰人愿意去吃兵粮呀？就算是小人，也不过只是家族传承，方才披上这层铁甲……这二十万大军，真正不过楼兰人的少之又少！他们大都是城中贵族长老，从各地重金招募过来的雇佣兵，他们不一定就非认我们楼兰人这个统治者不可，反正谁给奶吃就跟谁……他们对楼兰的忠诚度根本就没有任何死忠。两位将军，无需为他们会为楼兰的沦陷而造反感到忧心！”

  “啧啧！”妇好摆出一副惊讶的模样上下扫视巴尔，拍手笑道：“果然是出卖的干净！连你们自家的兵马特点都出卖过来了！那你们还有什么筹码呢？这个买卖可见你不是个合格的商人！”

  巴尔被妇好这么一嘲讽，就算是脸皮再厚也不禁脸色通红，恨不得在地面上找个缝钻进去。

  阎行可不管巴尔怎么想法，他只是摇摇头冷声道：“不认你们楼兰人，可是认钱！我们凉州人可没有那么多金子来奉养这些雇佣兵！没有收到钱，这些雇佣兵闹起来怎么办？”

  巴尔附耳过来，小声道：“可用者留之，易生异心者就杀或者押，至于没有什么战斗力的，当场就驱逐出去！别看人多，其实里面浑水摸鱼，拿赏金的人也不少，那些贵族老爷不过就是看着这些人多，所以不管战力，就招募过来！将军大人，您是凉州上将，旗下勇猛之士不计其数，哪里顾忌那么多？”

  阎行嗡声说道：“这事若出变故，非得拿你是问！”

  巴尔跪伏于地，身子抖颤：“小人愿性命相保。”

  楼兰城，最重要的隐患就是这二十万大军，城中的土豪们用重金打造的保家之卒，虽然战力参差不齐，可是这装备却是没有任何水分，能够在巴尔这个名义的首领下安顿本分，缴盔登甲，已经算是极为顺利。

  这天黄昏，当楼兰王宫的酒宴的美味佳肴陆续登场之时，阎行已经在巴尔的协助之下，将这座城池的士卒全部收编入列，最起码，让二十万楼兰大军的军械都缴了。

  酒宴中，正在等候着主角登场的商人，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重金打造的二十万大军，就这么轻而易举改变了立场，成为了凉州人的新编兵马之一，他们还以为这还能成为谈判桌上与凉州人拍桌讨价还价的本钱之一。

  郭天、恒斯引瑞、陆丰田，这三位代表着楼兰城最有权势的男人，并排而坐在酒宴的右下角，互相交换着眼神，等待着主角曾瑜的上场。他们准备在这个酒宴上，谈定与曾瑜的买卖。玛赛进城之时，就与他们用信鸽许诺了利益。这个酒宴，就是让他们确定这个利益的时候。双手奉送城池，并不代表他们连自身的利益也奉送掉。

  没过多久，很让他们出乎意料的场景登上了场，他们所期盼的凉州之主曾瑜并没有来到酒宴，反而他们平时呼来换去的巴尔毕恭毕敬跟在玛赛亲王的后面，缓步登上了现场。而他们所期待的凉州人，竟然没有一个出现在现场。

  “楼兰事，楼兰内部解决！三位尊贵的大人，你们不用左盼右顾了，这一刻的主角就是孤王了！”玛赛亲王眉目飞扬，毫不谦让登上了主座，用一双没有任何顾忌的目光，在往日畏惧的三位楼兰长老脸上扫来扫去。

  跟随其后的巴尔，一头冒汗，这位亲王虽然得到了凉州大人的支持，可这么放肆，让他着实有点为难！作为三位的尊贵大人培养出来的人才，他可以转头将二十万士卒卖了，他可以无情将国君从王宫中揪了出来，但是他绝对没有胆子敢这样横行无忌对待这三位尊贵的大人。

  楼兰城，是个商业之城！这三位在这座城池中把持商业的贵族长老，就是楼兰城中的无冕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