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番外(三)何时何日聚京华
2023-01-31 作者: 予望之
熙宁二十六年秋,帝京宫城之西的太液池湖心岛上丹桂飘香。
岛上的宫殿名曰琼宇,上接天幕,下眺碧波。皇后叶氏凝妆华服,提着红仙鹤灵芝妆花龙襕缘襈裙缓缓走向琼宇最高处。
皇后叶氏小字思卿,本是落魄的相府弃女,在襁褓中险些葬身荒野,幸而为养父收养才得以长成。后来养父卷入逆案,她被迫辗转求生。
这十余年来她如履薄冰,入帝京、回叶府、做宫妃、封国后,一步一步终于爬上这帝京城的最高处。
她以为她得到了最尊崇的地位,她以为她得到了最真挚的情爱。执今上之手,能够为后世留存一段佳话。
穿上翟衣、戴上凤冠的那一刻,她未曾料到做皇后就像在经历一场大逃杀。
她曾以身为饵,助今上扫清妖氛。她曾在熊熊大火中纵身一跃,去赌她的锦绣前程。
没想到他们能共苦不能同甘,到头来她只不过是今上放在前朝后宫的一颗棋子。
今上步步算计,让她无路可退。
“京卫需要更得力的舵手,你不合适。”
“以后宫眷的小事,你不必再操心。”
“你最怕麻烦,不必再让命妇入宫朝拜于你。”
“孩子们都长大了,不需要你照看。”
“这处宫室很好,你不许再换住处。”
思卿深知她绝不能让宫城成为她的牢笼,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
筹谋良久,算无遗策,她终于可以温柔地抚摸着今上道:“陛下,我来,就是来抢你萧氏的江山的。”
十三年前她被至亲欺骗不得不进入血色凝结成的宫墙之后,十三年后她终于可以主宰属于她的一切。
“兄长,帝京城,会是什么样子?”穿绀青纱氅的少女侧头笑问她的兄长,一对明珠耳珰随之曳动,如同荷叶上的清露。
她兄长言简意赅地答:“繁华。”
一路行来,她已摸清楚了兄长的性子,知道兄长一向寡言少语惜字如金,于是追问:“都说本朝之制,敦尚节俭,非有汉唐宫室之广丽。帝京城,真的有那么繁华么?”
她兄长听了便多说了几个字,“兰若,前面进城,你自己看。”
“还是唤我‘思卿’好了。从前别人都唤我‘思卿’,称呼其他名字我不习惯。”
“好,思卿。”
思卿听了一笑,抬头看了看天色:“看起来,快要下雨了。”
随行的小厮凑过来道:“大爷,大姑娘,看这天快要下雨了,前面有个破庙,咱们先躲躲雨?”
思卿她兄长答:“可以。”
一行人走到寺庙门口时雨已经下了起来,思卿见她兄长站在门口四顾,却不进去,于是道:“兄长,看什么呢?”
“这是观音寺,”她兄长答,“听说后汉有僧自洛阳奉佛舍利,安大士顶。到天会七年梁王徙像,没想到如今破败至此。”
“一会儿全淋湿了,你还站在外面看什么神像舍利,快进来。”思卿催促道。
他们一行主仆七八人进了破败的舍内,却看见四个短打扮的剑客已经在里面躲雨。思卿看了看那几个人的剑,道:“兄长,有人了。此地气味浑浊,我们还是檐下等着罢。”
她兄长却长揖道:“我们也是过路人,来此避一避雨。”
为首的剑客道:“请自便。”
于是兄妹两个席地而坐,小厮忙着找食水,因水囊里没了水,于是道:“大爷,后面应该有井,小的去打点水来。”
思卿她兄长点点头,对面坐的剑客却插言道:“雨这样大,后院儿的井挖得浅,井水已经被打浑了。我们方才在雨还没下大的时候打了两桶,分你们一桶,你们且用罢。”
思卿她兄长道:“多谢。”
众人走了半天道儿,都渴极了,喝了水,坐等雨停。谁知过了半炷香的功夫,思卿和她兄长并随行的小厮都昏昏睡去。
几个剑客站起身来拍拍灰,窃窃私语起来。
“大哥,都晕过去了。”
“不是说要找假兄妹么,看这两个长得这么像,一看就是嫡亲兄妹!咱别杀错了人。”
“可是都下药了,不动手一会儿他们醒了肯定怀疑我们,他们要是报官怎么办?”
“报什么官?等他们醒了发现咱们一没偷二没抢,他们报官有何用?”
“都别说了,”为首的剑客忽然道,“时间路线都没错,这两个又兄妹相称,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大哥,假兄妹能长这么像?”
“别废话,听大哥的,动手。”
“那只把这姑娘……”
“两个都杀,”为首的剑客道,“这样比较保险。”
“可是上头不是说只杀女娃娃么?”
为首的剑客摇摇头,“要是假兄妹只杀女娃,这一看就是真兄妹。不知道上头哪个地方出了纰漏,只杀一个咱们太容易暴露了,这些都处理掉。”
余下的剑客应了,为首一个先走到思卿旁边,刚要动手,只觉得颈间一冷,一把短剑已经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上。
“你杀一个试试看?”思卿冷冷道。
“你!你装晕!”
“唉,居然被你给看穿了。”思卿用短剑抵着对方的脖子,“都别动,要不我先杀了他。”
谁知为首的剑客大声道:“动手!”
思卿“嗤”地一笑,“你瞧,你为他们卖命,他们却根本不在乎你的命。”
“你休要挑拨!”
思卿的目光在几个剑客脸上转一圈,为首的剑客忽然问:“他们都晕了,姑娘是怎么看出那水有问题的?”
思卿淡淡一笑,“诸位神色如此慌张,应该也知道,在京畿直隶,暗地里的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
“大哥,不对啊,不是说两个都是未经世事的……”话没说完,为首的剑客连忙打断,“姑娘怎么称呼?”
思卿道:“你们做刺客的倒是问起我怎么称呼来了,真是奇怪也哉。不过我倒是觉得,可能有什么误会。”
“误会?姑娘说说看。”
思卿忽然收了剑,一把推开了挟持的剑客。一时间众人大疑,为首的剑客问:“姑娘就这么把人放了?”
“我挟持着他能威胁到你们么?”思卿反问。
为首的剑客见此收了剑,思卿道:“你们是在等原本应该昨天从南入京而未至的兄妹?”
“不是……是今天……”方才被思卿挟持的那位话没说完,又被为首的剑客制止,为首的剑客道,“我们做什么,姑娘无需得知。”
“诸位似乎有点儿岭南口音,”思卿道,“想必是从岭南而来?诸位的师承我不问,来帝京的缘由我也可以不问。我可以说出我们兄妹来京的目的,但我说出以后,你们今日若不杀我们,来日定有人帮我们灭口;你们今日若杀了我们,来日定有人替我们报仇。”
“姑娘的意思是今儿必须拼个鱼死网破了?”为首的剑客问。
思卿淡淡道:“除非你们放我们走,而且不问我们来京的目的。”
为首的剑客笑道:“姑娘在做梦吧?”
思卿道:“说了这么多话,我是真口渴了。你身后那桶水应该没问题吧?我能不能饮一口?”
为首的剑客应下,思卿拿起空水囊倒了些水饮下,道:“这一下雨,还怪冷的。”说完把先前生起的火堆捅旺了些。
火势渐旺,室中闷热,为首的剑客也饮了水,转头问思卿:“姑娘的话还没说明白呢。”
思卿想了想说:“诸位是岭南人,可知在滇桂两广的定南王爷对岭南各帮各派一向友善?”
为首的剑客道:“那是自然!定南王爷礼贤下士,对江湖帮派多有扶助,在岭南,谁人不知?”
思卿一笑,“诸位既然受过我家王爷恩惠,为何今日非要与我们兄妹为难?你们杀我们,是受什么人指使?我的话,只能说到这儿,再多说,今儿就必须鱼死网破了。”
为首的剑客神色一变,“姑娘是定南王爷的……暗探?”
“你就这么想鱼死网破?”思卿提高了声音打断了对方,“非要挑明?”
为首的剑客倒吸了一口冷气,“既是……为何只有你看穿了我们,而你兄长如此废物?”
思卿笑道:“这么问未免太笨了。难道我们一行非要都在脸上写上‘精明’二字,叫人一眼看出来?有些事,聪明人不能做,呆人可以。”
为首的剑客道:“你拿什么证明?”
“我只需要证明我们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就行了。要是证明了我的身份,诸位,就得去见阎王了。”
“你……”
“我们是真兄妹,你们的目标是假兄妹;我们本该昨日进京因故耽搁,你们的目标却是今日进京。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们还要刨根究底,还要杀我们,就是自寻死路了。退一万步,我们今日若平安离开为的是安安稳稳在帝京扎根,也不会自找麻烦去告发你们。”思卿慢慢将剑收回袖底。
“大哥,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对啊,定南王爷和朝廷的勾当,咱们还是别介入了。”
“我觉得……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晕?”
为首的剑客忽然反应过来,“方才你在这桶水里下了……”
“就你们会下蒙汗药?”思卿笑问。
“你……”为首的剑客一剑劈来,思卿轻轻闪开。左边一剑客又是一剑,思卿连忙后退,重新抽出袖底的短剑格挡。
已经有两个饮水多的剑客晕厥,为首的剑客虽然脚步虚浮,但却始终不倒。他招式散乱,追着思卿胡乱挥砍,思卿只好连连闪避。一时思卿被逼到墙角,只好出剑平刺,用剑尖一挑,跃过对方头顶跳到他身后。对方反手一剑,思卿回腕一划,原本只是想把对方的剑荡开,没想到对方中了蒙汗药后浑身无力,收势不住,直直撞上思卿的剑尖,鲜血四溅。
思卿大惊,连忙上去试探对方的呼吸,却见他已然毙命。思卿忽觉不对,一抬头,只见地上只有两个剑客昏迷不醒,剩下一位竟然趁着思卿不备逃掉了。
大雨没停,思卿到破庙的后门看了看,那人已经无影无踪。思卿心里快速盘算如何解决眼下困局,正在思索之时,地上先前昏厥的剑客之一忽然一跃而起,挺剑刺向思卿。思卿闪避不及,左臂中剑,右手连忙随手一挥,飞身后退。她惊魂甫定,只见自己随手一挥时剑正划破了对方的咽喉,眼见对方已是救不得了。
思卿动手时太过慌乱,忘了这几个剑客中了蒙汗药后虚浮无力,竟然连连失手杀了两人。她闭目深深吸了几口气,看了看地上真晕厥过去的那个剑客,扳起他的肩头,在他颈后狠狠敲了一下,然后回身试了试她兄长的脉息,发觉她兄长一时半刻还无法醒来。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有人在雨中大喝:“给我围起来!”
思卿听了愈发着急,只好抱了些枯草将她兄长和随行的小厮都盖起来。她刚走到檐下,只见一行约有三四十人已将院子团团围住,又进来几人搜屋。这一行人都是行伍打扮,为首的将官旁边正站着方才逃脱出去的剑客。
“大人!就是她!她是定南藩派驻帝京的暗线!”
思卿奇道:“你怎么还不晕?”
刚问完,那剑客脚下虚浮,一个踉跄跪坐在地上,“我就喝了一口水,自然没晕,让姑娘失望了。”
思卿不再理会他,转头问:“这位将军如何称呼?诸位隶属京卫还是京营?”
那将官目不转睛地盯着思卿的脸,“姑娘如何称呼?”
思卿还没答话,搜屋的人忽然大声道:“这儿有死人,还藏着几个晕过去的。”
那将官大步流星进屋,忽然蹲身,一手按在思卿她兄长的肩上,“兰成,兰成!”
思卿惊异,“你认得他?”
那将官面色大变,“他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他没事,只是中了这几个人的蒙汗药,”思卿一指踉踉跄跄跟进来的剑客,“他们想杀了我们。将军究竟如何称呼?”
那将官急道:“我是他大哥!”
话音刚落,方才逃脱出去的剑客面如死灰,目中有凶狠之色,悄悄拔出剑,意欲从背后挟持那将官。
“留活口!”思卿大声道,却已经晚了。那剑客刚拔出剑,就被将官身边的亲随一剑刺死。
那将官顿足,“就这么把人杀了?你们怎么办事的?”
“还有活口,”思卿打断,“这儿还有一个晕的。”
那将官松了一口气,思卿追问:“你是叶家人?”
“我不是。”
“你不是我兄长的大哥么?”
“你就是叶家新近找回的女儿?我就说,你和兰成长得这样像。”那将官抬头看向思卿,“我是你嫂子的大哥。”
思卿松了口气,“您贵姓?”
那将官道:“姓沈,沈江东。”说完追问,“叶姑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思卿面有犹疑,“舅爷,还是等我兄长醒了再说罢。你们人多,烦请你们拔些冷水来把他们快点泼醒。”
此时大雨已停,沈江东答应了,吩咐人去打水并收拾尸首。他吩咐完,一转头,看见思卿臂上血流如注,“姑娘受伤了?”
思卿撕下衣襟正在包扎,随口道:“方才被他们刺伤的,伤口很浅,无妨。”
这时叶府的小厮陆续醒来,思卿的兄长叶兰成也睁开了眼,便先瞧见正在裹伤的思卿,“你怎么受伤了?这是怎么回事?那些……”
“四个死了三个,活的还没醒,死的都埋好了,兄长不必担心。”思卿淡淡道。
“啊?”叶兰成还有些昏沉,一转头又看见沈江东,“大哥?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
“他来抓定南藩王派驻帝京的暗线。”思卿打断了沈江东的话。
叶兰成连忙问:“暗线呢?”
思卿一指自己,“在这儿呢。”
叶兰成使劲儿晃了晃脑袋,“什么乱七八糟的?”
沈江东忍不住一笑,“我也不知道,这倒要问你妹子。”
思卿包扎好了伤口,拢了拢头发道:“先前走到这里,一进来,我就觉得这几个剑客目光闪烁。我说咱们外面等,你不听,还喝他们给的水。我觉得不对劲,又担心打草惊蛇,所以你们都喝了那水,我悄悄倒掉了,没有喝。”
叶兰成反应过来,“水里有迷药?”
“对,”思卿颔首,“后来你们晕的时候我也跟着装晕。我装晕以后听这几个剑客说,他们受命,在此地杀一对假兄妹。你们晕了以后,他们又觉得咱们看起来不像假兄妹,于是开始议论到底要不要动手。后来为首那个剑客说什么,时辰地方都对,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哦对了,他们还说,若是遇见假兄妹,那只杀妹妹,听起来好像是想要嫁祸给兄长。可是咱们看起来像是真兄妹,他们担心错杀后再走漏风声,打算把咱们都杀了。”
沈江东插口道:“所以在他们动手前你‘醒’了?”
思卿道:“我不醒他们就把我杀了。然后我听他们有点儿岭南口音,想起以前有一位伯伯说起过定南王在西南对岭南的门派帮会很是笼络,就胡说八道说我是定南藩派驻帝京的暗线,趁着他们将信将疑胡乱揣测时也给他们在水里下了蒙汗药,喏,就是那边那桶水。”
叶兰成问:“他们中计了?”
思卿颔首,“可惜当时只倒了两个,跑了一个出去给这位舅爷报信儿邀功,还有一个踉踉跄跄非要杀我,给我失手刺死了。”
沈江东踱步到晕厥的剑客身边,“这个怎么还没醒?你只杀了一个,那个怎么死的?”
思卿道:“原本两个一起晕倒,后来其中一个又暴起要杀我。他中了蒙汗药,浑身无力,我一格挡,不小心就把他杀了。我担心另一个再暴起,就在他颈后打了一下,且醒不了呢。”
沈江东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叶兰成还是没听明白,“大哥怎么会来?”
“我来巡视京营,”沈江东答,“见雨小了,想要回程。路上冒出一个人——就是没中招跑出去那个,他说这儿有定南藩王的暗线,我就带人来瞧。没想到一看叶姑娘的容貌,就觉得不对,竟然遇上了你。”
思卿思索道:“我觉得这几个剑客动手,有两种可能。第一,我们兄妹倒霉,其实本不是他们的目标,撞上了,差点儿被灭口。第二,他们的目标就是我,我还没回京,他们的讯息出了点儿问题,认为我们不是嫡亲兄妹,是假兄妹。”
沈江东道:“还有一个活口,醒了审审看。”
思卿点点头,忽然浑身酸软,头痛欲裂,身子也摇摇欲坠起来。
“他们的剑上有毒。”
这是思卿昏倒前拼尽全力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思卿昏昏沉沉地醒来,勉强四顾,亦不知卧于何处,只隐约听见外间有人说话,似乎是叶兰成和沈江东的声音。
“听起来这大夫一点儿把握也没有,”沈江东道,“若是服了这副药还是不退烧,我马上回城里寻医官来。对了,方才你让你们府上的小厮回去怎么禀报?”
叶兰成道:“只说是城外遇见了歹人,起了误会,稍稍耽搁一下再回府。我父亲病重,总不好再让他担心。”
“你父亲病重?昨儿……”
思卿此时终于开口发出了声音,唤道:“兄长……”
叶兰成连忙进来,沈江东紧随其后问:“感觉怎么样?”
叶兰成试了试思卿额头的温度,急道:“好烫。”
思卿吃力地道:“毒没解。不是有个活口么?”
叶兰成道:“方才已经逼问了,能用的手段都用了。后来许他若说出解毒的方子就放他走,他只说不知,看来是真不知。”
思卿轻轻摇头,“拔出他的配剑给他一剑,不就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解药了么?”
沈江东拊掌,“正是!我竟然忘了此节!”说完转身出去。
叶兰成道:“你再歇歇。”
思卿颔首,叶兰成便也跟着沈江东出去了。
沈江东往柴房走了一遭,手里拿着一张纸条恨声道:“此贼可恨,果然知晓解毒的方子。”
叶兰成原在院子里等候,于是问:“这便是……”
“是他口述的方子,”沈江东道,“我这就命人抓药煎药。”
一时煎好药,叶兰成便要端去给思卿,沈江东谨慎道:“先给那贼子饮了试试。”
叶兰成应了,沈江东折返回柴房去。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沈江东走出来道:“应该没问题,给你妹妹服用罢。”
叶兰成端了药进了思卿房中,轻声道:“思卿,药来了,是那活口口述的方子。”
思卿凑近了问:“这味道怎么如此奇怪?”
话没说完,沈江东忽然在外面大声道:“兰成!且慢!”说完快步进来,“他死了。”
叶兰成听了大惊失色,手中的碗跌落在地上,药汁溅了一地。
思卿道:“拿方子来我瞧瞧。”
沈江东面色灰败,“你瞧有什么用?我拿去叫大夫瞧瞧。”说完转身出去。
思卿叹道:“最后的活口没了。”
“你都快没命了还考虑这个!”叶兰成急道。
思卿忽然一笑,“兄长,这一路行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般着急。咱们这是在哪儿?”
叶兰成道:“在大哥家城外的新园。”
思卿道:“若我今日死在这儿……”
“不可能!”叶兰成打断,“帝京城有的是好大夫!”
“帝京城的好大夫,未必就能解了江湖术士的毒。”思卿轻轻一笑,“若我死了,你叫父亲不要伤心,反正我从小不在他身边长大。倒是我阿兄和傅伯伯……”
“大夫说这是个解毒的好方子,只是多了一味乌头草。”沈江东匆匆进来道。
思卿皱眉,“乌头有剧毒,这不是常识么?你们竟然都不知道?”
叶兰成起疑心道:“既然有毒,那活口怎么敢喝?看起来他不像是一心求死的人。”
“他死了就不是活口了,”思卿道,“你们不知道有毒,他可能也不知道。他不是首脑,先前我挟持了其中一人,首脑并不以我挟持之人的性命为意。也许首脑给他假的方子,就是为了出事之后好灭口。”
沈江东点点头,思卿又说:“我觉得越来越昏沉了,想来回城去请大夫,未必来得及了。生死有命,重新煎一份来给我罢。”
傍晚又下了一场大雨,沈江东这处新院又以水胜,园中亭如鸥,台如凫,楼如船,桥如鱼龙,雨后格外华美。叶兰成和沈江东并肩站在一亭中,沈江东道:“烧退了,大夫说应该无碍了,你不必担心。”
叶兰成道:“此番多谢大哥。”
沈江东问:“浣画说你南去是因为想着快要授官了,授官前再游历一番,是么?”
叶兰成点点头。
沈江东追问:“你照实告诉我,是不是有了你妹妹的消息,你专程去寻你妹子回京的?”
叶兰成道:“这还真不是,我们原以为,再也见不到妹妹了。谁知这次我到南边,坐船时瞧见她的容貌,起了疑。问了她的年龄对得上,她身上又有当年我母亲放在她襁褓里的玉佩,所以我就写信告诉了父亲。”
“你妹妹被人收养了?”沈江东问。
叶兰成道:“对。那时候思卿的养父正好有事情离开了江左,我妹妹一个人在南边她养父家里。我本来打算等她养父回到江左再和她养父商量思卿的去留,谁知父亲回信说他病重,想见妹妹,我们就匆匆回帝京来了。”
沈江东蹙眉,“我告诉你,你父亲好好儿的,除了那不大碍事的老毛病,根本没病。”
“什么?”
“我看你父亲就是想诓你妹妹快些回京。”
叶兰成垂头,半晌问:“父亲为什么这么做?”
沈江东避而不答,只说:“你想想看,那些人说只杀假兄妹中的女娃娃,也就是说盯上了你妹子。什么人这么介意你妹子回京?”
叶兰成想了想,轻声道:“不大可能吧?”
沈江东道:“我多一句嘴。倘若你真心疼你妹子,放她南去,不要再找她回帝京来。”
叶兰成道:“大哥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既然已经找到了妹妹,总要让她认祖归宗。先回去见见父亲,是去是留,让她自己决定。”
沈江东点点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回到叶家,你就告诉你父亲说这件事是个误会,你们时运不好才险些被灭口的,旁的不要多说,也别告诉浣画了。”
叶兰成道:“大哥放心,我知道怎么说。”
“这园子真不错。”叶兰成身后忽然有人叹道。
叶兰成和沈江东一齐回身,只见思卿换了条玉色银条纱裙、玄色花罗长衫,地笑吟吟走进来。
“你怎么起来了?”叶兰成便欲上前扶思卿坐下。
思卿道:“烧退了,我没事了。舅爷,此番多谢你。“说完转头对她兄长道,”兄长,我很担心父亲,咱们这就回去罢。”
沈江东听了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乃父无恙,话到嘴边又咽下,只说:“恐怕城门关前进不了城了,明日一早罢。”
思卿淡淡一笑道:“也好。舅爷,‘环榭依台浑是水,绕花沿柳半为廓’说的就是你家这样的园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