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东风作絮

  第245章 东风作絮
  思卿道：“请陈南飞出面，找的不是江湖浪人，就是自家暗桩，应该不会这么大胆弄进省城里吧？”

  萧绎道：“进城见元凌波吧。无论如何，元凌波还是可信的。”

  奇怪的是大名府城盘查得并不严，远不及彭城，不知道是不是在“请君入瓮”。三人顺利入城，大名府以水泉闻名，泉水汇集，穿巷而过，有几分江南的风韵，却又比江南朗阔。

  三人穿曲水亭，过百花洲柳堤，来到历水陂之畔。历水陂又叫莲子湖，是城中的湖泊，湖畔秋柳含烟，游人如织，一派宁和。不远处湖心岛中似乎架起了巨大的灯山，湖畔亭子上也挂有彩幔，看起来一切都在为中秋迎驾做准备。为了说话方便，三人也进了近岸一处小岛的亭子中，不知是谁的诗稿忘在了亭中，用石头压着，萧绎抽出来一看：
  东风作絮粘春衣，太息萧条景物非。

  扶荔宫中花事尽，却羽殿里昔人稀。

  相逢南雁皆愁侣，好语西乌莫夜飞。

  往日风流云烟散，梁园回首素心违。

  因觉得悲戚，于是又用石头压了回去，指着匾额对思卿道：“原来这亭子就叫‘秋柳亭’。”

  思卿望着湖面道：“我曾嘱咐凌波，无论如何都不能向大名府地方暴露府军卫哨点所在，希望她可以做到。”

  萧绎叹了口气，“承赋先去探探吧，我们在这里等着。”

  孙承赋环顾四周，见一切如常，这才躬身而去。

  思卿道：“这么安静，也觉得不对。那条花船上的舞乐，真的是为你准备的？”

  萧绎则道：“不知道。咱们凭借那份札子一路畅行无阻，顺利到了大名府，你说陈南飞会不会也悄悄来了大名府？”

  思卿道：“大名府有府军卫盯着，他可是府军卫头号要犯，府军卫几乎没人不认得他，他要是来了，应该没那么容易进来。”

  历水陂中的荷花已谢，柳荫也现秋意，但碧波荡漾，仍让人心旷神怡。思卿坐在湖边，远远看见东岸有货郎提着花箱被一群戴幅巾的仕女围着，一会儿有仕女拿了颤巍巍的结绦钗走来。辛苦了这么多日，思卿想念起自己的首饰衣衫，于是拉着萧绎道：“咱们也看看去。”

  两人携手过东岸，挤在人群中看那用细丝结成的结绦钗，黄灿灿、颤巍巍，编织的巧夺天工，一点都不输内造首饰，思卿选了一对，付了碎银子把钗子拿在手里把玩，“花丝虽好看，却硬了些。这个编的巧，又轻又软。”

  从扬州一路行来，萧绎一直没看到思卿这样开心，闻言道：“我替你戴上。”

  他正替思卿戴钗子，忽然有人跑过来喊道：“大捷！大捷！官军攻克靖江府！大捷！”

  远处布告墙上也围过去好些人，不久就传来敲锣声、湖畔游人的欢呼声，奔走相告声，还有总角小僮拿着风车疯跑的笑声。湖边清风习习，斜阳洒在湖面上，初秋的温和的风拂过鬓角，好一派富贵繁华的盛世景象。思卿萧绎本想着快些回秋柳亭中等孙承赋，见此亦情不自禁遂众人在湖边奔跑，萧绎笑得尤其愉悦，似乎忘记了途中的艰险。

  自熙宁十八今，众臣反对，粮草告急，将军倾轧，终于等来了这一日，宇内平靖，失地回归，卧榻之侧再无强藩酣睡。

  思卿道：“三哥，我们赢了。”

  他冲龄登位，上有太皇太后，下有诸王宗亲，一步一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定藩谋逆这数年，他无一日能够安睡，至今日终于内收兵政，外除强藩。他以往的隐忍、温厚、退让，在削藩一事上硬下心肠一扫而空，为得就是这一日能够永除后患。

  无数人质疑他做不到，无数人请求他议和，最艰难时整个江南乃至于留都都岌岌可危，他不肯放弃，等得就是这一日。

  他握住思卿的手又道：“我们赢了。”两人在湖畔拥抱，思卿在仓皇北上的途中第一次感到安定，无论前尘如何，他们赢了。

  两人回到秋柳亭，元凌波正与孙承赋到了亭上，众人都现喜色。元凌波见萧绎思卿安然到大名府更是喜上眉梢。

  原来元凌波为防止被大名府发现，将府军卫哨点又城东移至距历水陂较远的一处泉子汇成的深潭边上。这边上本有初唐名将程知节的府邸，如今早已成为一大片民居。因为临潭阴森，住户不多。府军卫在大名府的哨点隐藏在这一片低矮的民房中间，虽然养了许多鸽子咕咕作响也不显眼。

  府军卫哨点在大名府共有十人，进门后皆向萧绎夫妇行礼，萧绎顿觉安心，开口的第一句话就道：“我们在吕孟湖上遇到了前府军卫指挥陈南飞。”

  元凌波欠身道：“孙将军方才说陈南飞现身。陛下殿下过山东界，未能迎驾，是奴婢的疏失。还好陛下和殿下提前入大名府，奴婢觉得近来大名府似乎并不对劲。”

  思卿夫妇入座，萧绎先问了帝京和行辕，得知都无异常，于是讲了他们从维扬一路北上遇到的怪事，最后道:“给帝京传信，调集府军卫人手到，搜捕陈南飞。”

  元凌波应诺，道:“姑娘让奴婢到大名府来，奴婢来了大名府，大名府似乎一直没什么问题。行宫设在历水陂西岸，西岸架登山，沿湖扎彩幔，从城门至行宫也扎了彩幔。大名府还召集了许多百戏匠人在行宫周围演练。但召集的人数极多，乱糟糟的，他们也不加甄别，奴婢觉得大名府不该想不到甄别这些人。哨点留意行宫周边之后，去灯山附近看过，不料发现灯山当中和灯山附近竟然藏有许多兵刃！大都是箭羽，奴婢觉得八月节有人要作乱，但是究竟是个人所为，左查右查，也没查出个头绪。”

  萧绎想起那花船上的女乐，面色很阴沉，问道:“大名府是省城，如今府院按院都是哪里出身？”

  元凌波道:“按院寒门出身，府院是九王门下，看起来倒是都没有什么问题。就是不知道背后谋划者与陈南飞有没有什么联系。”

  萧绎叹了口气，“既然韩循礼父子三人已死，定藩已灭，找出之前在京作乱背后的人是如今的第一要务。康王府背后究竟还有没有藏得更深的逆贼，会不会和陈南飞说的他背后的人是一伙的，必须要弄清楚。”

  他顿了顿，看着思卿道:“既然八月节有人在大名府算计着刺王杀驾，我们也没必要在大名府等到八月十五了。不如来个引蛇出洞，永除后患。”

  思卿有些犹豫，“本来就因为三哥下船大家找不见你，才退一步说八月节御驾过大名府的。假如八月节你不出现在大名府，岂不是又要掀起轩然大波？你失踪，有人趁机不轨，岂不是找到了借口？”她显然对之前萧绎从宜宁失踪后的乱局心有余悸。

  萧绎道:“他们做局，我们也做局。八月十五我们不出现在大名府，不妨冷眼看一看，究竟会是谁趁机作乱，我们好一网打尽。否则这样查下去，何时才能查出幕后之人？”他复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通过府军卫传信，只有你与沅西夫人看得懂？”

  “有，”思卿之前曾与江枫商议了暗语，以防万一，“为什么问这个？”

  萧绎道:“传信给沅西夫人，告诉她我们已过大名府，即将回京。京中必须严阵以待，看看八月节我们不出现，究竟会有谁出来作乱。我们过大名府直接回京的事，只能让他们夫妇和小娘娘知道，绝对不可再告诉第四人。”

  他不想留冷箭在身边，打定主意要引蛇出洞，于是与元凌波商议留哨点四人在大名府观察大名府在八月节前后的动静，另外四人扈从萧绎夫妇即刻返京。元凌波飞鸽京中，一则告知江枫萧绎夫妇离开大名府北上帝京之事，二则调集人手搜捕陈南飞。元凌波本人留在大名府主持搜捕陈南飞事。

  议定后萧绎夫妇预备次日启程。这晚历水陂畔灯山试亮，阖城百姓都来围观，加上庆贺大捷，历水陂畔如同过年。萧绎和思卿也在南岸百花洲边坐。看了这为了迎驾扎造华丽的灯山和精致的彩幔，它们也就不算浪费。就是不知道大名府八月十五日等不到圣驾，到时会有什么反应。

  萧绎道：“大名府也好，维扬也好，都值得咱们再来一趟。”

  思卿道：“这次若要在大名府虚晃一枪，下次你再出京，定有许多人反对。”

  萧绎笑笑，“攻克靖江，我心里很高兴。但一想到危险就在眼前，我又高兴不起来。陈南飞说咱们一定想不到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我听了只觉得脊背发凉。不是定藩，不是康王府，究竟还会是谁，也只有试一试才知道。”

  他见思卿不说话，于是问：“怎么不说话？”

  思卿道：“你又做这白龙鱼服的事，知不知道上次你突然从宜宁消失，我和小娘娘心里有多担心。”这样的话一出口，萧绎凑在她鬓边轻声道：“待来日除了后患，咱们一定重走这条路，到南边去，到你长大的地方去看看。”他顿了顿，“今晚月色好，景也好，周围这么热闹，咱们逛逛去。”

  思卿笑，“这背后不知藏着什么，刚才你还说不安心呢，我才不想一辈子提心吊胆。”

  萧绎叹了口气问：“八月十五前，沅西夫人能收到信吗？”

  思卿摇摇头，“什么时间收到不好说，如果帝京有人盯着，她能不能收到，也不好说。明儿咱们也得快些赶路，尽早回京去。”

  萧绎道：“我想过了，虽然大名府往北的府军卫哨点应该可信，但是以防万一，咱们还是不要与哨点联系了。就让他们以为，咱们不见了吧。”

  思卿道：“听你的。”说着只管把玩下午买的结绦钗。

  萧绎道：“中秋之夜，咱们怕是没办法赶回帝京在西苑赏月了。你喜欢这钗子，回头叫他们给你做一匣子。”

  思卿无奈，“真做一匣子，我就不喜欢了。就是在这湖边买的才有趣。”

  两人沿着湖边慢慢向西走，萧绎突然又道：“你说究竟是谁出金陵在均州就给我报讯，说有人想在白荀河口害我？”

  “我猜不出，”思卿道，“不过你南下的时候没人怎样，现在打赢了定藩，你回京途中他们动了歪心，你说为什么？”

  “因为想害我的不是定南藩，”萧绎道，“我南下，倘若与定藩打输了而出事，他们是乐见其成的。可是朝廷打赢了，我即将回京，他们便着了急，想在我回京途中做些手脚。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先前你在帝京，他们不敢动。现在连你也离京，他们又想在帝京和大名府两处同时动手。”

  萧绎说着叹了口气，“自从离开御舟，咱们北上这一路，我一直觉得恍惚。这些年做了那么多窝囊事，未得就是宇内安宁。他们总盯着我们，冷不防就从暗处飞出一箭，我也只得与他们缠斗。不与他们缠斗一番，我也做不成我想做的事。战战兢兢，时间久了，我好像都已经忘了自己是谁了，我经常会想，我是谁？我还存在么？出来走走，我才觉得我是真的我。这一路虽然不算顺利，但我心里还是有种说不出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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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柳清王士祯（并序）
  昔江南王子，感落叶以兴悲、金城司马，攀长条而陨涕。仆本恨人，性多感慨。情寄杨柳，同《小雅》之仆夫，致托悲秋，望湘皋之远者。偶成四什，以示同人，为我和之，丁酉秋日，北渚亭书。

  秋来何处最销魂？残照西风白下门。他日差池春燕影，只今憔悴晚烟痕。愁生陌上黄骢曲，梦远江南乌夜村⑶。莫听临风三弄笛，玉关哀怨总难论。

  娟娟凉露欲为霜，万缕千条拂玉塘。浦里青荷中妇镜，江干黄竹女儿箱。空怜板渚隋堤水，不见琅琊大道王。若过洛阳风景地，含情重问永丰坊。

  东风作絮糁春衣，太息萧条景物非。扶荔宫中花事尽，灵和殿里昔人稀。相逢南雁皆愁侣，好语西乌莫夜飞。往日风流问枚叔，梁园回首素心违。

  桃根桃叶镇相连，眺尽平芜欲化烟。秋色向人犹旖旎，春闺曾与致缠绵。新愁帝子悲今日，旧事公孙忆往年。记否青门珠络鼓，松柏相映夕阳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