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东风纸鸢

  第233章 东风纸鸢
  周贵妃对思卿道：“是杨尚书的幺子。本来许家不大乐意的，说这杨小公子亲娘母出身不大好，但许家也顾虑许姑娘的年纪，听说还是要成了的。”

  思卿道:“老十一不知怎得，我看给他一个天仙他也看不上。上头老康王死了，端王自己病成那样，小娘娘说不过他，再没长辈能管他了。”

  众人都笑起来。

  周贵妃说起定安贵太妃晋位皇太后以后份例的事，“陛下说循照仁康皇太后的旧例添上，小娘娘说她什么都不少，无论妾怎么说，小娘娘都说不要，可愁死妾了。”

  思卿道:“你悄悄添上，不作声就是了。这本就是底下人得实惠的事，等着添上了，底下人不说话，小娘娘仁德，不会再说什么的。”

  这边正说话，谁知道一个球破窗进来砸在桌上，吓得裴淑女尖叫，思卿气道:“囡囡，你又哪里钻沙去了？还不快出来？”

  大公主笑嘻嘻进来给贵妃等问安，跟着她的宫人叩首请罪，思卿让宫人出去，对大公主道:“你师傅病了，不用读书，可没人管的了你了？你在颐宁宫，是不是也天天闹你祖母？”

  大公主的生母袁昭容早逝，从小一直跟着定安贵太妃。太子出生不久仁诚皇后也去世，一开始太皇太后把太子交给了太子的姨母何宁嫔抚养。后来太皇太后嫌何宁嫔轻浮，又交给了定安贵太妃。

  太子从小到出阁读书一直住在颐宁宫，白天在东宫读书，晚上跟贵太妃住。近一两年才开始宿在东宫，但一个月里还是会有那么十来天贵太妃去东宫照顾太子，或者太子去颐宁宫陪着贵太妃。

  思卿熙宁十四年进宫，次年生下二子萧汝、萧涣后同样交给定安贵太妃照顾，自己很少照看，这样一来定安贵太妃照顾着今上的三子一女。

  近年思卿发现大公主到了不听教导的年纪，淘气得很，闹得贵太妃头痛，于是就把大公主接到自己身边住。大公主的身世虽然复杂，但萧绎对膝下唯一的女儿十分疼爱，百依百顺。思卿和萧绎见或溜出宫闲逛，也都是带着大公主，很少带皇太子兄弟出门。

  大公主作为是今上的心肝宝贝，去年生了一场病，今上更不问她功课。思卿是个散漫性子，想起来就问，想不起来就不问，一如当年傅临川对她。大公主因此总是淘气不爱读书，简直没人能管得了她。她既然没有姊妹，兄弟的课业比自己重得多，少了玩伴，不免寂寞，淘得也就更厉害了。

  思卿像她这么大跟着傅临川到处去识草药给人看脉，傅临川不在家时她跟他兄长下河上山每天不闹到天黑不回家，所以觉得大公主没什么大不了。萧绎这么大时倍受拘束，每天被太皇太后和身边的人管教，他的妹妹们处境也都差不多，后来颜陌溦和仙居长公主都郁郁寡欢，因此萧绎深信女孩儿还是娇养好，对大公主放纵不说，还替她警告那些管束她的女侍官出气，这下更没人敢管大公主了。不过大公主也有精明之处，平时虽然淘气，见外人该端庄有礼时又很会装淑女，因此那些亲郡王妃没有一个不夸她的，只有皇太后屡屡叹气。

  自从到了思卿身边，思卿没皇太后那么耐心，就接程瀛洲之女进内住。两个小姑娘年龄相仿，在一起时多半谈论些胭脂水粉衣裳首饰，大公主也就安静些。可是程家小姑娘一出宫，大公主故态复萌起来。

  今天这一个球砸进来绕了众人谈话，思卿要生气，大公主就上前搂着周贵妃道：“周娘娘来了，有没有带荷花糕？”

  她最爱周贵妃宫里的细点，周贵妃连忙叫侍女拿上来，大公主道：“周娘娘最疼我了。”

  思卿笑道：“你吃周娘娘的东西，还不给周娘娘道歉？窗子是浑拿东西砸的？”

  大公主辩驳是风把球吹跑了，不肯承认。思卿无奈，哄她偏殿去吃，又跟周贵妃、方慧嫔和裴氏说了几句话，三人才告辞回去。

  三人一走，思卿进偏殿一看，只见猫儿正拨弄点心渣玩儿，弄得坐褥上都是油渍。思卿无奈，只得扔下自己养的狸猫陪大公主玩。谁知道大公主摸猫儿的肚皮，又扯猫尾巴，这猫倒也不打她，只是没有半天工夫见着大公主就跑。一个跑一个追，阁中活似来了盗贼，思卿本在看札子，无奈对云初道：“再去接程姑娘来，快去，立刻！马上！”

  程家小姑娘还没来过西苑这一片，来了与大公主一起住，大公主带她乘船观景，总算消停一些。思卿可算理解为什么小时候顾衡看她的时候那么暴躁，想来自己当年闹起来比自己的女儿有过之无不及。

  玩月阁里正在打扫战场，思卿遂过颐宁宫给皇太后问安。皇太后正在榻上拿着一张舆图看，见思卿来了笑道：“囡囡怎么没来？？”

  思卿道：“今儿追着猫满屋跑，气死我了，就把程姑娘又接了来。两个人正在那边商量究竟怎么住呢。瞧瞧人家程姑娘，怎么就那么斯文？”

  太后笑道：“你以前还说女孩儿斯文了吃亏，怎么如今自己带了，又觉得女孩儿还是斯文了好？”

  思卿道：“由她闹两天，等着上学就好了。”

  太后又道：“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看，我就找到了金陵，现在打到哪里了？”

  思卿把自己知道的消息说了，太后道：“这么说这个韩守忱还蛮厉害，我就害怕三哥儿那个性子，又要去亲征，在金陵也没个能劝得住他的人，连沅西都不在跟前。对了，沅西那孩子好点儿没有，好久没见着他家媳妇了。”

  思卿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只怕还得养着。他病着清闲，沈夫人倒是忙着京卫和金陵司的事。”

  太后点点头，“但愿一切顺利些，早早打赢了，把四丫头找回来。”

  先帝没有长成的亲生女，所以收养了老敬王之女为公主，封号为仙居公主。熙宁十年后，这位公主被太皇太后下嫁定南藩王嫡子韩守忱。

  据说当年许婚的时候，太皇太后想要让沈江东与仙居长公主成婚，弥合宗王勋爵的裂痕，再以沈江东的妹妹为安阳郡主下嫁定南藩。没想到沈江东提前得到消息，将妹妹火速嫁给了思卿的亲兄长叶兰成，又说自己早与江枫有婚约，因此仙居长公主不得不下嫁定南藩。沈浣画生前对仙居长公主一直有歉疚。

  自从定藩造反，仙居长公主一直没有消息。思卿隐隐觉得不大好，太后却一直都很挂念她，“老四是个苦命的孩子，当年让她去和藩，我们都舍不得，她祖母说，她是公主，当为国朝献力。她一声不吭，就那么嫁过去了。出嫁那天我跟她说话，我说你有什么话，跟我说说，别憋出病来。她那样懂事，只是摇摇头，反而安慰我，说韩守忱一表人才，她嫁过去不会受委屈。你听，多让人心疼？谁知道她嫁过去，那姓韩的就造反了呢？”

  思卿没说话，太后又道：“她命不好，老五、老六当然也是。老五后来没有了封号不常在宫里，有个大哥又很看顾着她，嫁得也算不错，就是寿数上折了。老六命薄没得最早，小时候老六虽然一直在宫里，但是仁康皇后那是她的亲姑母，再怎么也不会让自己娘家的侄女儿吃什么亏。三哥儿又跟她六妹妹最好不过的。只有老四，性子内敛，不爱说话，太皇太后把她当长公主养着，也特别爱拘着她学规矩。还有，老四她不是王妃生的，她亲生母亲不受王妃待见，进宫来又只能见到王妃，见不到生母。有一次我跟王妃说，孩子小，下次也带侧妃来见见孩子。她顶小的时候，我拿了樱桃酥给她吃，她藏在袖子里，也不吃，我说你怎么不吃？是不是想给阿娘吃？她倒不好意思起来。谁知道那天左等右等的，就是没等到，王妃还是一个人来了，就一句话，说‘她娘病了’。四丫头伤心的跟什么似的，又不敢哭，从此之后，却再也不在我面前提阿娘了。”

  思卿道：“奇怪的是从头到尾竟然一直都没有长公主的消息，这也许是好事，长公主说不定逃脱了，定藩现在找不到她？等着哪天全胜了，攻克靖江府，长公主说不定就可以回来了。”

  韩循礼造反后韩守忱另去南房名门娄氏为正室，也许仙居长公主可以借此逃过一劫。

  太后叹气，“我人老了，就爱唠叨一些个旧事。打了几年仗了，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呢？”

  今上至金陵之初，前方战事本一切顺利，今上还有兴致在金陵游赏，与士绅会面。五日后却再度生变。韩守忱上位后野心勃勃，想要收回岭南失地，几度攻打粤东失败后转而北上攻取湘南阳明山。

  思卿晨起，室中还略带凉意。去年从澹台挖回的一株兰花养在盆中开了，于是用小银剪子铰了一枝，翻箱倒柜找出盛有瓶簪的匣子，挑了一支碧蓝色琉璃瓶簪，把兰花插在瓶簪中。守夜的云初听见动静进来看，笑道：“姑娘已经醒了？”

  思卿笑笑，云初唤人打水，思卿坐在妆镜前发呆。自从萧绎去了留都，她这一向都躲在西苑。两人虽然常常通信，但思卿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大公主和程家姑娘一早来问安，程家姑娘小名蕊仙，穿着一袭浅橘色的裙子，恬静温柔，眉目却不怎么像她父亲程瀛洲。思卿招呼二人用餐，自己却没什么胃口，捡了一块椒盐点心吃了。今日大公主不上学，思卿故问：“今天打算做点什么？”

  大公主笑道：“我们去承明馆前的空地上放风筝。”

  餐后大公主和程蕊仙去放风筝，思卿拿下头上的金冠，对镜梳了个圆髻，用插了兰花的瓶簪簪住，又零星点缀了几朵珠花。春天的新衣都是亮色，自从入宫，新衣是永远不缺的东西，思卿自己也说不出有多少件衣衫。有的放在清溪苑，有的放在宁华殿，还有的存在澹台。云初打开柜子，思卿选了半天，看中一件草绿大袖褙子，袖缘和衣领上都有米珠缘边。云初道：“衣裳是绿的，裙子也是绿的，颜色撞了。”于是又找了一条牙黄裙子来。

  思卿嫌裙子底下有织银，又翻出一件暗黄色的马面换了，云初替她戴了一对赤金耳坠，“衣衫太素了。”

  思卿摸了摸耳坠一笑，“你菱蓁姊姊呢？”

  菱蓁刚好从宁华殿过西苑来，进来笑道：“今儿舅太太不来？”

  思卿摇摇头，“她这一向忙得很。”

  菱蓁笑笑，“姑娘要去颐宁宫？”

  思卿答应着，捡了一串金璎珞戴。走出玩月阁，穿过玩月亭，路过琳琅馆，走到承明馆之上，正好能看见承明馆前广场上大公主和程蕊仙在放大雁风筝。思卿忽然恍惚，自己何时也在春日放过这样的纸鸢。江南春日里草长莺飞，天气好时，花林水泽边到处都是笑语。她静静站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菱蓁则想起从前白露初也站在这里，见此春景，张口吟诵，还以为思卿想起了她，于是没有说话。思卿往东走，菱蓁连忙跟上去，谁知道走了几步，思卿道：“你去看看露初吧。”

  菱蓁答应着，思卿叹了口气。

  菱蓁问：“姑娘还在想她？”

  思卿点点头，“我不信她会叛我。”

  所有人都说熙宁二十一年思卿在京郊被宁寿侯刺杀，是白露初与宁寿侯里应外合、透露思卿的行程。事败白露初自尽，思卿始终不相信白露初会背叛自己。

  菱蓁道：“姑娘放心，明儿我就出城去看看她，顺便去澹台看看姑娘放在那里的衣裳。一个秋冬没动，估计要霉了。”

  思卿道：“去吧。要不是三哥不在京，我也想去澹台住。西苑虽好，却不开阔。”

  两人也不乘车，一路步行至颐宁宫太后处，太后仍在看那江山舆图。思卿唤了声“小娘娘”，太后道：“你来了？”

  思卿坐下，太后又道：“我又听说岭南打得不顺，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本章完)